尚公公走后,便有一名小宫女匆匆端了杯热茶进来。

宫女大约十六、七岁,云谣见她眼熟,记得她以前跟着秋夕学过刺绣,很会养花儿,凉亭后的鱼好似也是她喂的,于是云谣问她:“你是叫嫣冉吧?”

宫女抬头,有些震惊地看着她,糯糯道:“奴婢、奴婢是叫嫣冉。”

云谣点头,看来她记性还是不错的。

嫣冉心中好奇,从去年年底开始,她就被内侍省来来回回调了好几次了,以前是在淳玉宫做活了,跟着云妃手下日子过得很快活也很轻松,云妃没有架子,也喜欢与她们玩闹,秋夕姐姐人好且温柔,迢迢也天真活泼,只是云妃死后,她们便各散东西了。

秋夕不在了,迢迢也去了逸嫦宫陈昭媛那儿,淳玉宫里的一些姐妹,还有小太监,大多都不在一处,也很少碰面了。

其实她们以前也都干过苦活,只是在淳玉宫过得太好了,养得金贵了些,再从淳玉宫出去,便没那么讨上头人欢心了,去年年末大雪,姬国送了和亲公主来与陛下为妃,被称为宫中禁地的淳玉宫居然又将他们找了回去,只是也有吩咐,谁也不准打搅和亲公主半分。

他们不言语,只低头做事,不过在淳玉宫做了几日,便又被遣散,如今过了一个月,却再度回到了这个地方,其实手下人心中都有些慌,来来回回这么下去,他们在一个地方做不久,也无法往上升,没人用,便会很难过活。

嫣冉的心思写在脸上,云谣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他们怕她,毕竟她现在是姬国来的和亲公主,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云妃,云谣要让他们与往日一样待自己一心一意,必然需要重新示好。

所以她从怀里掏了掏,又掏了两个没剥皮的橙红小橘子出来,放在嫣冉跟前对她笑道:“尚艺没口福不吃,给你吃。”

嫣冉一愣,她定定地看着云谣的笑脸,瞧见那双熟悉的眉眼,惊觉原来这位和亲公主的眼下也有一颗亮眼的红痣,而且性子,似乎没那么不好相处。

“拿着呀!”云谣道。

嫣冉接过橘子,行礼道谢:“奴婢多谢公主。”

云谣将腿盘在了椅子上藏在银狐毛斗篷里,她顺着门看向寝殿外的院落,还是冬日的萧条,没有半分颜色,云谣又想起来什么,于是道:“去,将宫门前马车上的水仙给我拿来。”

花虽然差不多落光了,看上去就像是种了一盆蒜,但好歹是绿色的,清新。

唐诀回到延宸殿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便直接与两位大臣商量雪灾之事了,大雪覆盖,许多人家的门都被拦了,还有养了牲畜的也都冻死了许多,房屋上的大雪积了厚厚一层,经过融化成了巨大的冰块,也有许多房屋都坍塌了,造成了很大损失。

人祸易挡,天灾难防,户部与工部在拨银赈灾方面商量了一番,也与唐诀说了个结果,唐诀觉得可行便让他们下去尽快安排了,等人走了,天也快黑了。

唐诀坐回了位置上,桌案上堆了许多奏折,虽说现如今朝中的人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但还是有不少大事需要他来定夺,离开京都一个月的时间,朝中政务几乎堆成了山,唐诀见了有些头疼,尚公公劝道:“陛下舟车劳顿,今日还是早些歇下,明日再改吧。”

唐诀看着案上的奏折,叹了口气道:“推到明日不是还要看……”

他坐在了桌后,尚公公让人将碳炉拉近了点儿,免得唐诀受凉,当唐诀拿起一本奏折时尚公公才看见了他的手,眼神顿了顿。

唐诀的一双手上几乎每根手指都有口子,左手的手背还因为冻疮肿起了一小块,听人说冻手只要冻一年,接下来便年年冻,若不好好养着,每到冬日写字便成问题了。

尚公公出门让小喜子跑一趟太医院,叫孟太医过来给唐诀看看。

孟太医到来时,唐诀微微皱眉握着笔,以前写字快,现下速度慢了许多,字也没那么好看了。

唐诀的手上有些口子需要清理,细小的伤口还要涂药才不会留疤,尚公公与孟太医都心知肚明这伤口是怎么来的,给人当那么长时间的车夫,又是赶在一年最冷的时候,临走前京都周围百里都是大雪天,手冻了也是正常的。

孟太医涂好药后便将药放下了,唐诀继续看奏折,孟太医便对尚公公道:“这个药每日要涂三次,涂好了药后肿起的地方还要经常揉一揉,再有一个多月天便渐渐好了,到时候自然会消。”

尚公公点头,送了孟太医离开,这才站在延宸殿外朝殿内看去,唐诀的桌案上有一盏小灯,香炉飘烟,碳炉散热,他今夜恐怕是不会睡下了,明个儿一早上了朝还有更多事儿需要唐诀亲自把关的,恐怕有一阵子不能往淳玉宫走动了。

唐诀当真是一夜没睡,次日天才微微亮他便穿戴好朝服往议政殿去上早朝了,尚公公跟着,临走前问了小刘子一句:“淳玉宫那边的人可到齐了?”

“所有的宫女、太监昨个儿太阳落山前便到齐了,只是那公主跟前没个伺候的人,迢迢姑娘还在陈昭媛身边,内侍省的人不敢去问啊。”小刘子道。

尚公公皱眉:“苏公公现下身体不好恐怕时日无多想回乡了,陛下也给他这份殊荣,待到苏公公走后,大内总管这个位置便是咱家的,小顺子没了,你比小喜子又跟在咱家身后久些,这么点儿小事儿都做不好,咱家现在的位置又如何能放心交给你啊?”

小刘子一听,顿时打了个激灵,脸上挂着笑点头道:“师父放心!奴才一定办好!”

小刘子不知道这姬国来的和亲公主是什么大人物,不过他长了眼,会看,在延宸殿前待了这么久,谁像谁,谁能得宠,他心里也有数了,小喜子是个傻的,他可一点儿也不傻。

早些年陛下去锦园过寿,看中了一个歌舞坊的歌姬,将那歌姬带在身边封了个御侍他就知晓这姑娘不一般,果不其然,云御侍在延宸殿的位置也就只比陛下小那么一点儿,就是尚公公平日里与她说话也得让着些许。

后来云御侍遭逢意外死了,宫里女子中出了个吴绫,吴绫入宫短短几个月便成了云妃,深受陛下宠爱,甚至独占一宫,陛下还将淳玉宫改成了她一个人的花园,便是为了讨对方欢心,只是好景不长,云妃也没了。

如今能住淳玉宫的人,能是什么俗人吗?

姬国来的公主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公主的长相,小顺子昨日瞧过了,与那云御侍、云妃不说八分像,那也有五分相似的,举手投足仿若一个人,这等人物入了宫,陈昭媛也得往边上靠靠了。

小刘子先是去了一趟内侍省,安排内侍省送到淳玉宫的东西一定要早,要快,千万不能拖沓,这又开始问:“陈昭媛那边,你们可去要人了?”

“刘公公,我们真不敢去,陈昭媛身边的那是大宫女,她不放人,谁能要来啊?”那内侍省的太监道:“况且皇后娘娘已经一年多没主过事儿了,这么长时间都是陈昭媛与淑妃娘娘管这后宫开销用度各类杂事,说是淑妃娘娘高陈昭媛一头,实则还不是天天被陈昭媛压着,她现在……说句不好听的,皇后娘娘也不是她的对手。”

小刘子听见这话皱眉,又想起来自己即将到手的总领太监的位置,心里下了决定,还是他亲自走这一趟。

陈曦搞不懂唐诀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和亲公主上个月来时,因为这公主的长相与云妃相似,他喜欢得很,直接让和亲公主入住了淳玉宫,还将淳玉宫以前的宫女太监们都找了回去,不过才几日的功夫,那些宫女太监们便又被遣散了。

陈曦去过淳玉宫两次,第一次在门前碰见了和亲公主,对方并未与她说话,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晨曦见到那张脸心中惊惧,故而回到了逸嫦宫住处想对策,然后她又去了淳玉宫,与和亲公主说上了话,她想挑拨公主与唐诀之间的关系,果不其然,没两天淳玉宫便冷冷清清,唐诀连她随身带来的宫女都遣散出宫了,陈曦以为她受了冷落。

长得像却不是,看来也没什么用,只是这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所有人又被找了回去,甚至从昨日开始,迢迢也有些不对劲,今日她问了一番才知道,内侍省的人找过她,让她回去淳玉宫。

陈曦静静地坐在软椅上,淑妃来她这儿串门,正好碰见了这一幕。

淑妃与陈曦本就同住逸嫦宫,说起来淑妃还是逸嫦宫主位,却为了能在后宫好过些,好几次对陈曦都低声下气的了。

皇后不管事,一年多不出清颐宫,齐灵俏还是个美人,与皇后交好,性子渐渐定了下来,也不争风吃醋,甚至很少露面了,至于那剩下的一个昭仪一个婕妤,更是对陈曦只有巴结,后宫女人少,却还是乱糟糟的。

淑妃瞧见迢迢站在陈曦跟前红了眼眶,哟了一声:“妹妹这是在训话呢。”

陈曦朝淑妃瞥了一眼,她心里气,暂且没管淑妃,只让淑妃坐,深吸一口气好声好气地问迢迢:“内侍省问你时,你是怎么回答的?”

“奴婢说了,奴婢是昭媛的人,昭媛放人,奴婢才能走。”迢迢说罢,抬起眼眸看了陈曦一眼,陈曦咬着下唇哼笑一声:“她这是对我反击呢。”

热茶上来,淑妃端起热茶喝了一口,陈曦也端起茶杯,想了想又觉得不甘心,一杯热茶扔在了迢迢的身上,她从未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吓得迢迢连忙跪了下来,磕头道:“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我知道,自你见了那淳玉宫里的人,心便不在我身上了,一个月前淳玉宫里的人又散了后,你还偷偷往门缝里塞过炭,呵……迢迢,你心里究竟有几个主子呢?”陈曦说罢,迢迢回答:“奴婢是昭媛的人,昭媛便是奴婢的主子。”

陈曦抿嘴,脸色难看:“撒谎。”

淑妃道:“她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呢,别吓坏她了。”

陈曦不做声,淑妃又道:“陛下的心,宫里的人都抓不住,多了个公主,少了个公主,其实都一样。”

陈曦不甘:“你自是从未抓住过。”可她差点儿就要抓住那个人了,就差一点儿!

淑妃脸色难看了一瞬,起身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还是不打扰妹妹了。”

淑妃刚要出门,却正好碰见了小刘子,小刘子脸上挂笑给她行礼:“给淑妃娘娘问安。”

“刘公公。”淑妃点头,微微侧身让小刘子进去,自己站在门前没走,小刘子刚进去,她便听见对方说:“陈昭媛,陛下说了,叫原先在淳玉宫伺候的下人们都回去,就差迢迢姑娘了,昭媛,您看……这便让迢迢姑娘跟咱家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