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谣入宫,唐诀并未给她封个位分,入宫后那一整天,她甚至都没有见到唐诀的人。
淳玉宫里的下人们除了用饭用水等必要的情况会与她说话,其他的时候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躲着她的,只有跟她一起过来的两名姬国宫女,一个月儿,一个小夏,两人会与她偶尔说说话。
第二日,云谣依旧在淳玉宫里待着,不过她并未闲着,将月儿与小夏两人放了出去打听了一些消息,延宸殿那边的动静如何,唐诀对她可有其他安排?秦贺如今是否还在京都,他预计何时返程?
月儿与小夏没打听道延宸殿的消息,不过却听说了,秦贺今日还要在京都逗留,明日一早便出发离开,也不会以长兄的身份入宫与她告别了,除此之外,她们还打听了一个消息。
如今后宫里的女人很少,皇后虽然许久都未管事,但一直在清颐宫中,其他妃嫔们也每日过去请安,云谣刚来,也得懂晏国的规矩,否则日后恐怕很难与这群人相处,故而月儿说,叫她明日也去清颐宫中向皇后请安,早些‘入乡随俗’。
云谣根本没听进去月儿与小夏的提醒,只知道明日秦贺一走,她差不多也可以离开这里了。
唐诀虽未出现过,但淳玉宫里的每一处都有他们之间的回忆,时间久了总会叫人卸下心防,云谣很难才坚定了要离开的决心,不会入宫之后在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慢慢忘却过去的伤害。
第三日,秦贺离京,带着姬国送亲的仪仗队一同离开,秦贺这次走得还有些急,姬国正逢战事,皇帝又病倒了,秦贺在朝中虽然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却也是秦家长子,他父亲与西方小国正在打仗,胜负还未确定,他必须得回去顾着秦家。
秦贺走了的当日,云谣才知道为什么唐诀一连三日都未曾与她见面,除了叫人安排入淳玉宫她以前喜欢吃的东西,和喜欢看的书之外,便不再有任何消息传来,甚至连尚公公都再也没跨入过淳玉宫的大门。
唐诀染了风寒,就在那日驿馆与她见面回来之后便病了,孟太医去过好几次,几日的药喝下来才渐渐好了。
等到了第四日延宸殿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云谣略微有些忍不住了,秦贺走了一天,京都已经没有姬国的人,唐诀这个时候都没打算送她离开,不知道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还是他其实根本就没打算送她走,一切都是将她骗入宫的借口。
但又何必如此呢?她受过骗,不会再上当了,唐诀让她在淳玉宫住下,也没有派人监视,她逃不掉,却还是随时可以自杀的。
云谣想不通,也不想这么等下去,入宫后头一次,云谣跨出了淳玉宫,打算去延宸殿问问唐诀,何时才能让自己离开,只是没想到她却在淳玉宫前与陈曦碰了个面,也看见了许久未见的迢迢。
一年多不见,迢迢长大了许多,先前还没长个子呢,现下已经亭亭玉立了,她这个年龄的孩子长起身体来就是快,看来陈曦没有亏待过她。
云谣对陈曦一颔首,也没打算与她多说话,却没想到陈曦愣了愣,瞧着她的一张脸出神了。
陈曦曾扮过云谣,后宫里的女人都知道,她将云妃的宫女要到了自己身边,经常在唐诀没时间的时候替唐诀打理淳玉宫里的花草,她甚至改了自己平日里的习惯,学着云妃穿着素丽的衣服,着淡妆,与唐诀说话时,音调也与以往不同了。
她的改变,的确让唐诀对她不若宫里的其他女子,只是一切都在八月初六唐诀生辰那日改变,那日晚上,唐诀唤了她却没要她,陈曦在那间等候侍寝的屋子里待了还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又叫人给送了回去,虽然宫里的妃嫔嘴里什么都没说,可她却成了后宫众人口中的笑柄。
从那之后,唐诀也未曾待她与别人不同,不愿她再来淳玉宫,甚至不太愿意见到她了。
但为了讨唐诀欢心,她将自己假扮成云妃的样子这样习惯,却一直留了下来,直至今日,她也不喜欢浓妆艳抹,总穿绣着淡雅花纹的衣服,甚至脚下的那双鞋都是软帮的,她将自己活成了云妃,却也永远成不了云妃。
姬国给唐诀送了个和亲公主,宫里的妃嫔并不觉得这位和亲公主能打破如今晏国后宫里的僵局,却没想到那公主入宫之后却成了淳玉宫的主子,唐诀的这一举动,给后宫里所有女子一记警钟。
公主入宫当日,陈曦紧张,第二日她还希望能在清颐宫瞧见那和亲公主长什么模样,却没想到对方拿着架子,唐诀也没给她任何位分,她就住在淳玉宫里,一连几日,未曾出面,陈曦心中没底,也害怕,于是今日,主动登门拜访,打算与对方做个朋友,探探虚实。
只是没想到,淳玉宫的门前与对方相见,一见面,陈曦就看着那双眼。
那是她如何扮都扮不像的眼,而这位和亲公主的眼下,也有一粒红痣,她素面朝天依旧好看,那颗痣也不是画上去的。
陈曦看向对方的着装,一席淡色长裙,衣领处绣了使君子,一条粉腰带,腰上没有坠任何饰品,一头长发披肩,只有一根淡粉色的宝石簪子将半脑的头发挽了起来,除了面容,着装,甚至连气质都与已故的云妃那般相似。
陈曦当时便吓到了,于是连忙往后退了两步,云谣见陈曦眼中有惊讶,大约是觉得她与过去的吴绫长得像,既然陈曦都让路了,她便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转身便朝延宸殿的方向走过去。
陈曦愣愣地盯着云谣的背影,心中慌乱,惧怕,她甚至瞧见了自己的未来一片灰暗,只要有这个女人在,她永远也无法走进唐诀的心里。
她装作云妃,这个人却是真正的像云妃,哪怕是感情上的替身,她也不够格,难怪,难怪这位公主一入宫,就能住进淳玉宫里。
云谣到了延宸殿前没有见到唐诀,只见到了尚公公。
准确来说,她没有入延宸殿内,只是靠近延宸殿时尚公公瞧见了她,给了禁卫军手势让他们别拦着,云谣便入了延宸殿前的平台。左边是她曾住过的屋子,屋子门前还有几株正在盛开的红梅,与云谣记忆中的不同,今年的红梅比以前要壮了许多,枝丫上的花儿也很茂密。
红梅树下是一片白雪,屋子前头还堆了两个雪人,一高一矮,边上还有一团乱糟糟的,看不懂是什么东西,云谣瞧着红梅与雪人微微愣住,就在这片刻愣神的功夫里,尚公公朝她靠近了。
尚公公不知该如何开口称呼她,干脆便没打招呼,只顺着云谣的视线朝那两个雪人看过去道:“这是今年下初雪时,陛下亲手堆的,本来旁边还有云云,不过后来雪下了许多天,将其盖住了,这两日又开始化雪,云云瞧不出来,两个雪人也不成样了。”
云谣想象不出唐诀蹲在地上堆雪人的样子,微微皱眉,心也不许脑子去想象,不然总觉得鼻头发酸,好像他这一年过的不好。
她转身看向尚公公,直截了当地问:“唐诀说在秦贺离开之后我也可以走,什么时候能让我出宫?”
尚公公显然没想到她与自己阔别一年多,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说的是这个,微微诧异之后,那张脸还是一如往常的冷淡,开口不似方才那般柔和,只道:“正在筹备中,不出三日你便可以离开京都了。”
云谣顿了顿,没忍住朝延宸殿的方向看过去,延宸殿的窗户与门都是关上的,看上去尚公公似乎也没打算透露关于唐诀生病的状况,于是云谣点头道:“既然这样,那我便回去了。”
尚公公见她这般说,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却转身先走了。
云谣一怔,看向尚公公背对着她离开的身影,心里有些酸,也有些惊诧,更有些无奈的好笑。
分明是这群人利用她在先,分明是她受的委屈更多,此番见到她,陆清、尚艺没有一个露出曾对不起过她的些微歉疚,反而是一副她亏欠了对方的样子,当真自私。
云谣回到淳玉宫后便躺在屋里休息了,化雪天比下雪天更冷,屋内有碳炉,而她想问的也得到了答案,便不愿再出门。
或许是下午休息过的原因,云谣晚间却有些睡不着了,天黑了之后淳玉宫内静悄悄的,事实上,白日里除了姬国来的那两个宫女之外,其余人也从来不会开口多说一句话。陈曦看见她的脸会震惊,这些曾经伺候过她几个月的淳玉宫里的人却没有任何惊讶之色,甚至在私下都不曾传过与她相貌相关的话。
云谣的心口有些空,在姬国的将军府里她习惯了安静,到了京都的淳玉宫却好似忍受不了丝毫寂寞了。
云谣起身披上了厚厚的披风,一路走到了梳妆台边的窗口,蜷缩在碳炉边上,抱着膝盖坐在了圆凳子上,推开了窗户,看向屋外光秃秃的海棠树。
唐诀说,淳玉宫的海棠花开时粉红一片,非常好看,可惜她从来没机会看过,便像是她从来都不是淳玉宫的主人一般。
离开了京都,她要去哪儿?对唐诀撒了谎,自然是会被送到姬国去了,毕竟她在姬国还有‘一门亲’,那个连名字都没有人的尚且在等着她呢。
她当日撒下这个谎言时,唐诀的表情堪称难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痛苦极了,那时候云谣在气头上,再次重逢心里的疼痛让她气自己居然还未能将这段感情彻底放下,故而她对唐诀一直冷言冷语,现在想来,他倒是有些可怜了。
索性,一切都将过去。
才化了两日的雪,屋檐下堆积着的雪堆还未完全融化,就在云谣推开窗户的不久之后天空又开始落起了雪来,云谣将手伸到窗外,看着一片雪白飘摇了会儿,最终落在了她的手心,融化成一粒细小的水珠。
越过三院,拱门的两边还有花窗,春夏时分有玉兰花遮挡,这个时节玉兰花也没开了,枯萎的枝丫挡不住三院里的风景,也挡不住云谣寝殿的窗户。
唐诀看了许久,寒风萧瑟,跟在他身后的人都忍不住发抖,尚公公提醒了一句:“陛下,落雪了,您风寒刚好,还是回延宸殿歇下吧。”
唐诀垂眸,嗯了一声,于是转身朝淳玉宫外走,尚公公跟着他,才刚出淳玉宫,唐诀又道:“什么花儿……与海棠花很相似?”
“陛下问的是哪种海棠?”
唐诀怔了怔道:“她屋前的那株,垂丝海棠。”
尚公公还未回答,唐诀便道:“在京都找一片宫粉梅园,朕想摘花。”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