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倒不是一阵阵的,从落下来开始便愈演愈烈,天黑得彻底,近处的东西也看不太清了。
雨水将身上打湿,加上晚风,再热的天也觉得冷。
云谣伸手搂着自己的胳膊,想要往山洞里头去一点儿,不过山洞就这么大,坐在里侧的那位还是晏国的九五之尊,她不能挨着对方。
回头朝唐诀看去,云谣微微一愣,发觉对方正好也再看她,只是那打量的眼神让她稍微有些不舒服,云谣缩着肩膀,问了句:“禁卫军何时来救你?”
小皇帝一双眼睛倒成了这夜色中的一抹亮,他看向云谣,压低声音道:“朕不知。”
云谣有些无奈,好在她从树上下来了,带着唐诀找了个地方躲雨,不然真到了晚间,就算没有刺客,这么大的雨这么黑的夜,她在荒郊野外不可能有生路的,或许明天早上都扛不过。
安静了片刻,这处除了雨声就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云谣动了动嘴,问道:“陛下怎么会逃出仪仗队?那么多禁卫军护着你,你离开岂不是更危险?”
唐诀靠在山洞里侧,他看向云谣,自己浑身上下一点儿没湿,他这一处偏高几寸,外头的水都流不进来,云谣相对来说就比较惨了,半边身子湿透了,鞋子还浸在水里,分明冷却不说,微微发抖着。
居然还有心思找他说话。
唐诀垂着眼眸道:“莹美人刚离开仪仗队朕就遇到刺客了,对方有备而来,似乎也了解朕此番出行带出的禁卫军人数,对方还有弓箭手藏于山中,若朕留在原处只会被箭射死,所以禁卫军拼死护朕离开。”
云谣哦了一声,她早就猜到那时的异动是刺客了,她心中虽明白这条路上出事几率很大,可总抱着侥幸心理,却没想到那一方还是动手了。
“莹美人当真是因为不想留在宫中才逃的?”唐诀看向她。
云谣点头道:“是啊,宫里有什么好的,动不动就要杀人,我人轻位低,淑妃还看我不顺眼,趁着这个机会逃走还能活得自在些。”
“自在?”唐诀微微挑眉。
他仔细看着云谣的这双眉眼,视线又落在她眼下的红痣上,记忆之中那日在御花园里扑蝶的人绝对与她八分相似,同样的眉眼,不同的装扮,她分明在扑蝶,却瞧不出半分高兴,与此时一样,这双眼神当真对宫中生活并无兴趣。
“你是一国之君,就别谈什么自在了。”云谣想到唐诀的身份,勾起嘴角干笑了两声。
皇帝是世界上最没自由的人,更何况他还是个小皇帝,未成年,十七岁,疯病缠身脑子不好不说,上有太后坐镇,下有权臣控局,出个门都遇刺,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宫里比较好。
云谣随意的一句话,倒是让唐诀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他从懂事开始就知道皇城无自由,这么些年来,他也从没想过自由,而今尚且身在局中,死活难料,何谈自在?
“既然莹美人不喜欢宫里的生活,当初为何要入宫呢?”唐诀问她。
云谣道:“我也不想啊……”
她顿了顿,见对方疑惑,便随口说:“我家里穷,把我卖进宫当宫女的。”
“宫中宫女也经严格挑选,卖是卖不进来的。”唐诀无情戳穿。
云谣撇嘴,事实上,这身体的原主人倒是很乐意进宫,也做着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春秋美梦,只可惜没这个命。她若按照云云的实情照说,依云云的状况,必然不可能离开宫里,肯定想方设法讨唐诀欢心,早日升婕妤,升昭仪……
云谣见对方还用那锐利的目光看着自己,抿了抿嘴扯开话题道:“陛下现在看上去挺精神挺正常的哈。”
“你是想说朕平日里不正常?”唐诀面色不变,云谣立刻摇头:“没有,奴婢的意思是您摘了面具挺好看,没必要戴着那个吓人。”
“朕只用来吓过你。”唐诀微微勾起嘴角。
这一抹笑让云谣有些无措,好看的人做什么表情都是赏心悦目的,她对唐诀拱了拱手道:“奴婢谢过陛下。”
“朕知道,宫中常有人私下议论朕的病况,还有人说朕是疯子,一旦病发就六情不认,见人便杀,对吧?”唐诀略微朝云谣这边凑近,他压低声音道:“悄悄告诉你一句实情……”
云谣见他靠近,本能要往后缩,可再缩另外半边身子也要湿了,于是只耸肩定在原地,睁圆了一双眼睛看向对方,看见唐诀抬眉轻声道:“朕不发病时杀的人更多。”
云谣猛然觉得一阵寒风刮过,从头凉到了脚,她立刻侧头打了个喷嚏,抱紧怀里的包裹,没看向对方道:“那就请陛下看在今日奴婢为陛下挡风遮雨的份上儿,给我一条活路,等雨停了之后便让我走吧……”
唐诀皱眉:“你还要走?”
“我冒着生命危险,就是为了离开皇宫的。”云谣尴尬地笑了笑。
唐诀没再说话,云谣见他侧过头闭上眼睛,也没说答不答应,不过没有否认,她就当做对方应下来了,又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她想着自己此番出宫除了危险之外,恐怕还得大病一场。
古时不比现代,没有那么多能治病的好药,感冒还好说,七日便好了,若是发烧就难办了,没有消炎药,也不知得拖到多严重。
为了自己生命安全着想,云谣往里头挪了半寸,靠在了唐诀的斗篷旁。
这一场雨至少下了有一个多时辰,云谣觉得又饿又冷时,外头的雨渐渐就停了。此时已是深夜,即便雨停外头也是伸手不见五指。时不时有雨水顺着山洞边缘滴落,风过丛林,声音依旧吓人,她看向唐诀,小皇帝已经睡着了,裹着斗篷,倒是吹不到寒风不觉得冷。
云谣叹了口气,这种环境都能睡着,也不知道他是对自己放心,还是根本不在意生死。
云谣皱眉,她若现在走,小皇帝没发觉,她就等于成功逃离皇宫了,天大地大,很难被找到。
只是外头还是一片漆黑,深林之中,她也未必能活着找到出路,现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老方法,就近找一棵树爬上去躲着,让唐诀误以为自己已经逃了,等禁卫军赶到带他离开,天亮之后她再从树上下来,找个医馆看病,找个当铺换钱,再找个店面盘下来,之后的计划便容易实行了。
决心已定,云谣将包裹背在身后,她站在山洞外,小声嘀咕了一句:“人家同林鸟的夫妻大难临头都各自飞呢,而今就是生死存亡之际,你我感情也没那么深,就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又瞧见唐诀的斗篷没裹严实,浅青色的荷包在斗篷下露出一角,刚好是一朵海棠花,云谣抿了抿嘴,上前将唐诀的斗篷盖好,帽子往下压了点儿,远看就像是一块黑石头在山洞里,不太容易被人发现。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便朝林子里跑去,脚步声消失之后,靠在山洞里的唐诀才慢慢睁开眼睛,眼中冰冷,含着杀气。
一只通体漆黑的鸟儿从山洞外头飞了进来,落在方才云谣坐着的地方,正歪着头看向浑身寒意的少年。
云谣没跑多远就折回了,她刚要跑进林子里便听见了声音,好些人的步伐,并没有呼喊唐诀,必然不是禁卫军。
她已经躲在草丛里瞧见那几个人往另一边去了,等那些人走远了她便可以逃了,可唐诀就在她身后的位置睡着了,这几个人若折回去山洞那处……小皇帝心大得很,搞不好死的时候还在睡梦中呢。
云谣现在满脑子都是荷包和海棠花,这人对自己也算是一诺千金,宫中雁书楼失火他也没有怀疑过自己,那么丑的荷包本就是闹着玩儿的,收下之后扔掉就是了,又何必带在身上还偏偏让她给看到了。
云谣咬着下唇,自己死了还能重生在别人身上,唐诀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他才十七岁,权衡之下……云谣提着裙摆就往回跑。
黑鸟从山洞中飞出,云谣跑回来的速度很快,冲到唐诀跟前猛烈地晃了他几下,压低声音道:“醒醒!醒醒!快走,要杀你的人追过来了!”
唐诀掀开斗篷的帽子,抬眸朝她看去,云谣喘着气,抓着对方的领子用力把他拽出山洞:“有人追来了,这里不安全,快走啊……”
云谣一直没松手,拉着他往丛林另一边而去,与那几个人正好背道而驰。
唐诀看着云谣的背影,她已经落魄得与乞丐无异了,心中沉了沉,他问:“莹美人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傻呗。”云谣讽了自己一句,又觉得不对,回头朝唐诀看去:“你知道我走了?”
“你不会真以为朕在这种情况下能睡得着吧?”唐诀微微眯起双眼。
云谣开口一个‘你‘字刚说出来,后面想骂的话都吞了回去,现下不是吵架的时候,还是保命要紧。
只可惜人不会连着走运两次,方才云谣有绝佳的逃命机会她放弃了,这回老天堵着她的去路,成全她上赶着送命呢。
几个黑衣男人就在不远处,夜风很冷,吹得人心里发凉,六七个男人将她与唐诀围住,长剑在黑夜里发光。
云谣抓着唐诀衣服的手一直在发抖,她的牙齿不停磕碰,看向周围蒙面的刺客,压低声音说:“这回……我真是被你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