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白了澹台煜一眼,没好气儿道,

“这回真的是解药!你若半个时辰红疹子没下去,你再过来找我,我又跑不掉!”

“呵呵~”

澹台煜浅笑出声,“你太会骗人了,我不信你,等过半个时辰,症状消散了我再走。”

苏黎身上刺挠得紧,也无心再跟他浪费口舌,咬咬牙关,仰头看天花板。以免生理性的泪水,落到脸颊之上,到时候,红疹被咸涩的眼泪水刺激到,就更加痛痒难捱了。

不大一会儿,安神丹起了药劲儿,苏黎就以双手被捆在身后,坐着的姿势,睡着了。

澹台煜本来在一边静坐,观察苏黎的脸色,有无变化,不知不觉,也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回到了前世,自己在西疆,带着老弱残兵戍边的第十三年。

他的眼疾,已经非常严重了,只能模模糊糊看清西乌大军的影子。

而大乾军,已经粮草断绝三日了。

那时,寒风凛冽,阴霾的天空,飘着鹅毛大雪,许多将士没有冬衣,他们就这样又冷又饿地上了战场……

那一战的结果,可想而知。

西乌人的铁骑,攻开了大乾的西大门,无数的马蹄,从他的身上踏了过去,把他踏成了肉泥。

他只有一缕残魂,回到了魂牵梦绕的京城,见到了被西乌大军攻破的皇城和遍地尸身,血流成河……

澹台煜心头一痛,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水,看着近在咫尺的苏黎,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这一世,她还没落发为尼,自己,没离开京城去西疆戍边,朝政,也还没有落到奸臣的手里,一切,都还来得及。

澹台煜起身,为苏黎松绑,彼时,她脸上的红疹已经尽数褪去了。

澹台煜把人打横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卧榻之上,再给她扯过被子盖好,眷恋的眼神,在她白皙光洁的脸颊逡巡:

她不仅忘了自己说过长大后要嫁给我的话,甚至,都不记得我了……

那一年,他七岁,刚刚失去了母妃。没有了母妃的庇护,他怕别人会欺负他,想念母妃的时候,都不敢在人前哭,一个人偷偷躲在御花园的假山里面抹眼泪,然后,被小苏黎发现了。

她给他擦眼泪,还给他糖吃。

小苏黎奶声奶气地问他,

“谁欺负你了?都给你打哭了。我去给你报仇,我打架可厉害了,从来没输过。”

小澹台煜啜泣着回复,

“没人欺负我。”

小苏黎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狐疑,

“那你哭什么?爬山摔了吗?”

小澹台煜长在深宫,深知人心险恶,心思重得很,面对陌生人,他绝对不会说实话,哪怕对方是个比他还小的娃娃,他只是委屈巴巴地告诉她,

“兄长们都有媳妇,就我没有。”

小苏黎十分大气道,“多大点事,就哭鼻子?等我长大了,我做你媳妇,你别哭了~”

小澹台煜盯着眼前奶团子一样的人,认真发问,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嗯……”小苏黎思忖片刻,指了指假山周围一片花开正好的梨树,

“等梨花开十回,我就长大了。”

“等你长大了,我去哪里找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苏黎,是苏家的长房嫡孙女。”

“那说好了,咱们拉钩,等梨花开十回,我就去苏府提亲。”

两个肉乎乎的小手,拉在了一起,“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是小狗~盖章!”

小苏黎笑嘻嘻地唱着童谣,嘴角笑出来了两个小梨涡。

那两个小梨涡,深深地烙在虞北宸的记忆里:

她笑起来,真好看……

澹台煜想到这里,眸光一冷,又记恨起了先皇:

上一世,他日思夜盼,好不容易等到御花园的梨花开了十回。他开心地跟皇兄说,苏家有女初长成,想请皇兄为他指婚。

然而,一向对他温和有加,有求必应,如慈父一般的好皇兄,不仅没同意这门亲事,还一道诏书,封苏黎做了继后。

自己在勤政殿门口跪了三天三夜,不仅没有使皇兄回心转意,他反而下旨让自己去西疆戍边,永远不得回京。

一个将死之人,还要跟弟弟抢媳妇,简直不要太可恶!

只恨自己上辈子,愚忠皇权,敬爱兄长,竟然乖乖地奉旨了。

任由自己喜欢的姑娘,遁入苦海,青灯古佛为伴,最后,苏家满门被奸臣害死。

澈儿年幼继位,身边没有得力的亲人扶助,他一直在被小人蛊惑,最后,奸臣当道,宦官专权,架空了大乾。

害得边关的将士们,吃不上饭,穿不上衣,守不住国门,最后,国破家亡……

这一世,去他的兄友弟恭,君君臣臣,规矩纲常!

苏黎醒来之时,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卧榻上,第一反应就是掀开被子,查看自己的衣衫:

都在!什么情况?

苏黎美眸生疑,虽然,想不明白昨夜发生了何事,但是,那不重要,眼下重要的是:

报仇!

想弄死小皇帝不容易,但是,弄死那个用白绫勒死自己的东厂督主,大太监汪雨直,还不容易吗?

汪雨直现在,应该才是个十岁八岁的小太监。

找出来,一针扎死就是了!

先皇大丧,停灵百日。

今日,苏黎照例跪在先皇的灵堂上,手帕捂着脸,嘤嘤嘤地假哭。

她的手帕事先泡过薄荷的汁液,凑到眼下,丝丝清凉熏得眼泪汩汩。

在外人看来,太后哭得好一个梨花带雨,肝肠寸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先皇是原配夫妻,伉俪情深呢。

苏黎见时机差不多了,两眼一翻白,身子一软,就晕倒在地。

自然有礼部官员站出来,主持大局,

“太后伤心过度晕倒了,送回凤鸣宫,请太医。”

澹台煜自然不信苏黎会因为先皇的离世,伤心过度,哭晕倒了。

他起身,跟上:

我倒要看看,你耍什么花招呢。

太医院负责给后妃治病,资历最老的太医,温峦,拎着医药箱,匆匆来到凤鸣宫,给太后诊脉。

温峦眉头皱得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回禀摄政王,太后伤心过度,心力交瘁,体力不支,需要卧床静养,再跪灵,恐伤及凤体。”

温太医的医术没得说,澹台煜将信将疑,私心想着,怕不是昨夜自己给她灌了太多毒药,引发了体虚,

“那就让太后卧床静养,不必再去为先皇守灵,开药吧!”

“是。”

澹台煜的目光在苏黎的脸上留恋几许,起身离开。

温峦起身,恭送摄政王,眼看着他从大门口出去,才折返回来,挺直了刚刚卑躬屈膝的一把老骨头,捋着白胡须,笑道,

“小师叔,人都走远了,你不用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