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熟悉的白昼还在继续,但是我知道结束就在不远。它还是静静的卧在我的藤椅旁,我双手捧着那本无名的书。

书的内容是手写的,是很冷漠的笔迹,与扉页上的笔迹明显不同。我看不懂他的文字,但是我还是一页一页的仔细翻看,我想了解这本孤寂的书。已经是最后一页了,我把它轻轻的合上,闭上了双眼,像是要回味一番。

我没有能找到要回味的东西,也许它并不想让我知道,也不想让我了解。它是孤独的,因为它不想被读懂。像是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我的双眼再也没有一丝光亮。我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在白昼中,在我的藤椅上。

我又来到了那片草原,却少了那份孤寂。一顶绿色行军帐篷立在小水坑的旁边,像是刚下过雨。我转到帐篷的正面,我想我是见到了一个人,这片草原上我见到的第一个人。

那是个强壮的年轻人,他的身子大半卧在矮小的帐篷里,半个身子探在外面被两肘架高,一对强壮的肩膀凸出来,他的头发是纯净的黑色却挥霍似地被剪得很短,光滑头皮清晰可见。我想看清他的脸,但是他正低着头,像是在写什么。我蹲下身,膝盖快要碰到他的肩头,他却不理会。我低头去看,那是个稚气未消的少年郎,眉宇间的高傲让他有了不应有的坚毅,他的双眼正兴奋的看着自己结实的手欢快的写着。他的唇很漂亮,他傻笑时的样子让我也跟着着迷。

他像是听见了别人的呼唤,猛地抬起头看向我的方向,我也回头去看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大步的跑了过来,焦急的向少年郎挥着一只手,我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想来是浑厚的。另一只手里,握着一张和少年郎笔下一样的纸。他来到少年的身边,蹲下身,他的肩膀挡住了我的阳光。他的大手拍着少年的肩头,那原本结实的肩膀在他手里,更像是一个孩子。

他焦急的问着少年,少年的笑总是让我着迷,他真的很漂亮。他接过中年人手中的纸,在上面写了什么,那中年人高兴的拍拍他的肩头,像是长辈的赞许。他直起身,又大步的朝来的地方跑去,我追了上去,我想知道是什么让这个魁梧的男人如此焦急。

我跟着他跑,但是他的步子太大,慢慢的被他甩掉,苍茫的草原上,我看着那兴奋的背影。我想分享他一点点的喜悦,我想看到他那菱角分明的脸庞上的笑容。我奋力的追着,追逐他远处的背影。

我终究还是没能看到他的笑,我大口的呼吸着,我没能追的上,我捶着胸口,让自己稍微的平复些。一丝青烟从我的

眼前飘过,我抬头看去,一个消瘦的男人坐在他的盘膝坐在他的帐篷前,我看得到他满脸的幸福。他手中夹着的香烟与他的手一起激动的抖着,他的笑是张扬的,与他的消瘦很不相称。他兴奋的双眼正盯着手中的那张纸,那张纸我已经很熟悉,少年郎和那位中年男子手中的是同样的纸。当他看到最后时,突然站了起来,像是躲避大人的孩子一样丢掉自己的烟,偷偷的将它踩灭,他用袖子抹干净自己的有些干枯的双唇,激动的在纸上吻了起来。我慢慢的转到他的身后,羞涩的偷偷看。

他是幸福的,他的手在激动的颤抖。当我刚要看到他幸福的纸时,他高举双手,像是在大叫,他奔跑起来,大笑着奔跑起来,他像是在大叫一个人的名字,他不时兴奋的跃起。我再次开始了追赶,我想看他幸福的脸,那张消瘦却无比幸福的脸。

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的眼前,我没能追上那消瘦的男人,他消失在地平线上。一位满脸忧愁的苍老面孔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的纸放在他的手边,他蹲在地上,远远的离开的他的帐篷。他用力的吸着手中的烟,他的背很宽阔,让人想要依靠。

他时不时的拿起那张纸,细细的看上两眼,又愤愤的丢回去。他的脚边,烟蒂已是一堆,青烟不时的迷住他的眼,他轻轻的抹一下。我走到他的身边,看着他宽阔的肩膀。他又拿起了那张纸,像是在确认什么,我低头也去看。他又愤愤的丢回,把手伸向自己的口袋,用力的掏了掏,他的烟抽光了。撇下最后一只烟蒂,他站起身,转向他矮小的帐篷。

我看到了那张雪白的纸,它原本承载了那个漂亮的少年郎的欢乐,高大中年人的焦急,消瘦男人的幸福,还有那位老者的羞愤。我捡起它,仔细的打量着它,可它没有给我任何答案,就像那本孤单的书。它是雪白的,没有文字,没有图画。我静静的握着它,它轻飘飘的,微风让它在我手中哗哗的抖着。

我看着它,想要一个回答,但是它只是哗哗的吵闹。我抬起头想要询问草原。

那是一片低矮的帐篷,我又看到了那个漂亮的少年郎,他让我着迷的笑没有消失。那个焦急的中年人正从帐篷中爬出来,手中小心的捧着一个小小的纸包。那个幸福的消瘦男人,兴奋的在帐篷间奔跑着,见到人就抓住,大笑着分享自己的幸福。那位老者,像是哀求般的光顾着几个低矮的帐篷,又忧愁的走了出来。人群在帐篷之间忙碌着,手中却都拿着那张纸,有人像少年一样的欢乐,有人像中年人一样焦急,有人幸福,有人忧愁。

我握着手中的纸,它像是要溜走,越来越重。终于我再也无法将它抓住,它飞出了我的手,在轻风的护送下,飞向天空。我站在原地,看着它消失在天边。

忙碌的帐篷们不见了,又是那片寂寥的草原,我和它一同目睹了他们的来去。我想我知道那本书里写的是什么了,它为什么是手写的。我和这片草原都看到了,也都看懂了那本孤单的书。

睁开双眼,已是黄昏,夕阳惨烈的余晖落在老槐树的枝头,我将那本书放回它的孤单。

在她的怀中,我又看到了那迷人的笑脸,他是那么美丽,让我无法忘记。我抱紧她,将头埋进她的胸口,今夜我又有了新的期盼。然而时间这个无情恶魔却又迈动了它绝情的脚步。

午夜的月光沙子一样散落在小院的老槐旁,我在她的怀中思念着那个少年郎。时间正式开始了它无情的脚步。

我感到了身下衰老的木床在颤抖,她也感觉到了,警觉的坐了起来,我从她的怀中滑落。少年郎的笑容消失了,我又扑到她的怀中,她抓住了我的手看向低矮的门口。苍狼突然凄然的在月光中长号了一声,我听清了,那震颤的声音。

咚咚的鼓声,凄凉而清晰,那应该是面皮质的战鼓,正有节奏的被敲打着。鼓手像是有意拖长那苦难的行军,鼓声缓慢,却坚定。

每声敲击都像是落在我的心头,重重的捶打着我的心脏。我似乎能看到那支正在缓慢行进的队伍,那是一支悲凉的队伍。步伐沉重却坚定无比,甲胄已经斑驳,那是一支久经战阵的队伍,鼓手疲惫的敲击的战鼓,但是鼓声在他的手中依然高亢。

那是一群将要赴死的战士,他们明白自己将要去哪里,那里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但是他们仍然坚定的走着,走在泥泞的路上。

骑士们手中紧握着长枪,胡须已经掩住了他们大半的脸庞,双眼里有悲伤,有凄凉。战马在他们的**默默的前进着,虽然泥泞却不曾让它们滑倒。

泥水甩到步兵的盔甲上,却没有被愤怒的打落,像是要留住最后的泥土气息,他们就任它依靠在斑驳的盔甲上。他们凄然的继续着自己的路,鼓声悲凉而高亢。

苍狼像是也看到了那只满是泥水的队伍,它默默的注视着小屋的书架,像是为自己的战友致敬。我爬出了她的怀抱,来到月光照不到的书架旁,那鼓声更加清晰了。我想我已经知道它来自哪里了。我在孤单的角落里,拿起了那本书,她的手落在我的肩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