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会是凶手吗?
听完顾九的讲述, 刚才还嬉皮笑脸的楚安这会儿皱起眉,默不作声。
沈时砚看他一眼,轻轻拍了拍楚安的肩膀:“走吧。”
夜幕昏沉, 国子监内各斋舍灯火通明,他们到时, 周志恒的三位同窗皆在舍内温书。见此, 纷纷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拱手行礼。
“现府衙查周志恒一案, ”沈时砚望向黄允,“需要问黄郎君一些事情。”
王伯阳和薛丘山面面相觑,前者提着一口气,满腹狐疑,用眼神示意:怎么回事?
薛丘山小幅度地耸耸肩,表示也不知情。
顾九将这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底, 又瞥了眼黄允。比起另外两人的反应,他本人倒是平静得很。
黄允躬身:“王爷请问。”
沈时砚问道:“三年前临近春闱之际, 你去过水云楼?”
黄允道:“是。”
顿了片刻,不待沈时砚开口问,黄允自己便继续说了下去:“科考在即, 钟景云与我说他焦虑难眠,想寻我说说话,便约在正月廿六那日傍晚在水云楼。他借酒消愁,而我不胜酒力,几盏落肚,已是醉得厉害。待我再次睁眼, 便发现自己正躺在家中。询问仆从才得知, 是钟景云将我送回府中。”
闻言, 沈时砚面上浮起淡淡的笑意,眸底却是冷然:“除去那晚,三年前正月时你从未去过水云楼?”
黄允顿了下:“去过。”
“既然如此,”沈时砚静静地看着黄允:“那你怎么会如此肯定本王要问的是一定是那天的事情呢?日子又记得如此清楚?”
黄允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蜷缩,与沈时砚对视,半响,方才慢慢道:“因为那晚西城门外一座破庙里,一个瘸腿乞丐被人杀害,而我师弟许修竹,不久便被官差押入西狱,周志恒就是当时的人证。”
黄允停顿片刻,敛眸:“我与修竹关系尚可,故而对此事我印象深刻。”
沈时砚轻笑一声,意味不明道:“你倒是坦然。”
他往前走了几步,背后的烛火将落在地上的阴影缓慢延长,笼罩住黄允大半个身子。
沈时砚淡声道:“那晚,周志恒可在?”
黄允道:“不在,只有我与钟景云两人。”
“可周志恒的母亲却说,那日傍晚钟景云乘马车前去周府,将周志恒接去了水云楼,难道不是去与你们见面?”
“不是,”黄允几乎有问必答,没有半分犹豫,“我并不知钟景云与周志恒之间是否有约,也不清楚周志恒是否去过水云楼,那时与我身在一处的只有钟景云。”
沈时砚沉默一霎:“你与钟景云谁先到的水云楼?”
黄允晃了晃神,似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面色微变,但很快他又恢复如常,嘴唇动了动:“我,约是等了半炷香的时间,钟景云才到。”
沈时砚问:“他可与你说因而晚到?”
黄允抿抿唇:“并未。”
空气安静一瞬。
“你既然把此事记得如此清楚,”沈时砚负手,缓缓开口,“可还记得清,你那晚醉酒之后,许薛明曾去水云楼接你?”
黄允神情骤然一变,愕然又难以置信,他喉咙发涩:“修竹来找过我?”
沈时砚淡淡一笑:“怎么,这事你不知道?”
黄允往后退了半步,失神摇头:“我......不知。”
“你怎会不知?”沈时砚道,“有人与本王说,那晚她碰上许薛明来水云楼,问起因何,许薛明说,‘黄允吃醉了酒,我来接他’。”
“若不是你让人传话与许薛明,他怎么会知道你在水云楼醉酒一事?又怎么会说出接你这番话?”
“不是我,”黄允闭了闭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从未让人去传话给修竹,也不知道他因何得知这些。”
沈时砚静静地看黄允一会儿,没再言语,末了,抬步走到周志恒的书案前,找出那本《治吴水方略》,淡声问道:“你既然对许薛明的事情如此上心,想必应该识得他的字迹。之前本王问你们是否认识这东西时,你为何不说?”
黄允垂下眼:“那会儿我没看清。”
“现在看清了?”沈时砚把那册子拿到黄允面前,“许薛明生前可与你谈过这些?”
黄允接过,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手指微微发颤:“......没有,我只知他对水利非常感兴趣,对吴中水患一事也很上心,但碍于不了解当地患灾详情,便一直无法深入研究。”
“至于它,”黄允慢慢摇头,“我不清楚他是何时而写,也未曾听他提起。”
顾九忽然开口道:“那孙先生呢?许薛明可与你提过他的存在?”
黄允面露茫然:“没有。”
该问的都已经问完了,也就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
临走之际,沈时砚停步于门槛前,看向站在原地默然不语的黄允,问道:“徐博士说,你从经义斋去了治事斋,是因为许薛明?”
黄允抿了抿唇:“私人原因,王爷,恕不能告之。”
出了国子监后,楚安便一直垂着脑袋,情绪不佳。
顾九看他一眼,虽是有些不忍心,但还是就刚才一事分析道:“黄允说他没有让人去找许薛明,可今日那姑娘却说许薛明来水云楼接醉酒的黄允,显然,要么两人其中有一方说了谎,要么让人传话与许薛明的便只剩下了钟景云。”
楚安抿紧唇:“黄允不可能撒谎。”
顾九默了默:“那姑娘也没有必要骗我们。”
楚安有些烦躁地摸了摸后颈,叹了口气:“我知道,所以我觉得是后者。”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与黄允自幼相识,他酒量极浅,所以醉酒一事应是做不了假,也很难做假。”
听黄允适才回话时便可清楚地猜出,他与钟景云关系一般,甚至可能算得上不好。是以,若是黄允谎称醉酒,就算府上的仆从丫鬟可作伪证,钟景云也不可能为其圆谎。
顾九沉默了良久,方才抬眸看向楚安:“那便先再去一趟水云楼,待明日,传黄允与钟景云当面对峙言辞。”
楚安点了点头:“眼下只能先如此了。”
三人再次回到水云楼去找那乐妓,却被告知他们今日刚走不久,便有人来此,出高价买走了水云楼的几个私妓,其中就有错认顾九为男子的那个乐妓。
顾九心底咯噔一下,隐隐有种不安:“你可知买家是谁?”
酒楼掌柜道:“这......小人倒不清楚,不过那买主让小人把她们送到曲院街的一处宅院里。”
闻言,顾九脸色骤变,背脊有一股阴冷的凉意攀爬。
楚安也反应过来,立马往外走:“现在赶过去,或许还来得及!”
流衡高高扬起马鞭,车轮飞快转动,很快便来到高世恒那处私宅。
楚安率先跳下马车,露出藏在袖中的匕首,与流衡一起闯了进去。
厅门紧闭,里面灯火通明。流衡一脚踹开房门,巨大的声响将屋内众人震得愣在原地。
高世恒一边拽下蒙在双眼的黑布,一边怒骂道:“他娘的谁啊!不想活——”
话还未说完,只觉得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过来,紧接着眼前视线一晃,重重地跌倒在地,痛得他眼冒金星。等再次回过神来,看清来人后,高世恒正要破口大骂,却被停在眉心处的锋利刀尖硬生生逼停了声。
一旁的林时惊得目瞪口呆,连忙去救高世恒,然而一把利剑冷冷地横在胸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摔倒在地的高世恒恶狠狠地瞪着楚安,咬牙切齿道:“你想干什么!”
他正与新买来的美人儿捉迷藏,忽然被打断不说,还让人骑在身上如此对待,气得浑身发抖。
楚安眉头紧锁:“人呢?”
高世恒一脸莫名其妙:“什么人呢?你他娘的说什么屁话啊,你找人来我这里做什么!”
话音刚落,刀尖便又靠近眉心半寸。
高世恒胸膛剧烈起伏,磨了磨后槽牙,双眼怒火:“楚安我警告你,你若是敢伤了我,就算你爹是楚业炜,也护不住你!”
“怀瑾,先松手。”
沈时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楚安双唇紧抿,静了片刻,才极不情愿地从高世恒身上起来。
刚没了禁锢,高世恒“腾”地一下爬起来,五官愤怒得狰狞起来:“来人呐来人,把楚安还有这个不会叫的狗给我打出去!”
沈时砚冷眼瞧着高世恒,语气淡漠:“你敢。”
高世恒恼火:“沈时砚,你别太过分了!”
“过分的人是你,”楚安双手紧握,刀柄硌得掌心痛,“我问你,今日你从水云楼买的姑娘呢?”
高世恒愣了片刻,面露恍然,随后讥笑一声:“怪不得你冲到我这里来要人呢,她们其中有你的相好?”
顾九眉心紧锁:“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们要找的人是许薛明的旧友。”
此言一出,高世恒和林时两人皆是神色一变。
不待他们说话,顾九转头看向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姑娘们。
其中有几人正是今日她在水云楼曾问过话的姑娘。
顾九环视一圈,唯独没找到那个乐妓,心底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她走到姑娘们面前蹲下身,看向水云楼那几人,轻声问道:“与你们一同被买进来的,应该还有一人,对不对?”
她们颤抖地点点头。
顾九抿了抿唇:“那她人呢?”
几人面面相觑,眼神闪躲,不敢与顾九对视。
“你说那个贱蹄子啊。”
高世恒这才听明白沈时砚他们要找的人是谁,轻飘飘道:“她死了。”
闻言,楚安怒火中烧,气得又要上前揍这个畜生。
沈时砚及时拽住了楚安,看向高世恒:“你杀的?”
高世恒坦然承认:“是。”
他们越生气,高世恒越高兴,不由咧嘴笑开:“我准那贱人爬上我的床,可她竟然敢行刺我,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婊.子,我怎么可能留着她!”
话音刚落,林时忙不迭道:“此事千真万确,王爷若不信,大可询问其他几人,当时她们都在场。”
“是......是这样,”其中一个女子颤颤巍巍道,“来的时候秀儿就有些不对劲,奴们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直到......”
那女子脸色白了白,似是受到不小惊吓:“郎君让秀儿过去伺候时,她突然拔下发髻上的金钗,刺向郎君。”
顾九眸色微暗。
无缘无故的,她为何想要杀高世恒?若是与许薛明有关,她寻自己那会儿,便应该会把这事说了。再者,她也没那么大的本事,能够提前预料到高世恒会派人来水云楼买走她。
除非是有人在这期间告诉了她一些什么事情,才致使其想要冒死杀了高世恒。
顾九起身,望了眼外面黑沉沉的夜色,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那人会是凶手吗?
又是什么事情?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阴阳两隔”那个,我没有详细写她的心理路程,所以看起来有点冲突。等结案时,我再重新解释,因为会有一点剧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