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好大一笔钱啊。”
顾九小心地捻起勾丝, 看了看,确定与国子监学生们身上穿的褴衫同属一种布料。
流衡还留在砚水湖守着尸体,顾九便让楚安帮忙过去查看周志恒的衣服上有无划痕。
她交代完, 一扭头,便见沈时砚站在自己刚才的位置, 静静地打量着那侧岩壁。
顾九走过去。
岩壁五尺左右的位置有个大窟窿, 里面并非实心,而是个狭小的空间, 从岩壁右侧的乱石堆空隙便可绕进去。
顾九回忆起周志恒的身高,估摸着比自己高一头。她在心中正比划着,楚安从砚水湖折返回来,证实了她的猜测。
这里才是凶手杀死周志恒的地方。
三更半夜,万籁俱静。
凶手提前躲在岩壁狭层的空处里,待周志恒靠近, 迅速用麻绳勒住他的脖颈,将人死死地抵在身后的石壁上。
周志恒来不及呼喊救命, 便被强烈的窒息感吞噬,他面色涨红,疯狂挣扎, 伸手去抓缠在脖子上的绳子,去挠躲在背后之人的手臂。
他就像一条沙漠里的鱼,嘴巴不断张合,拼命呼吸,想挣脱掉离他愈来愈近的死亡。然而随着时间的消逝,他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 最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绝望的呜咽, 浑身力气竭尽。
顾九看向沈时砚:“周志恒舌根处的伤口切面平整, 凶手将人杀死后,应是用匕首或是刀片等锋利且较小的东西,割掉了周志恒的舌头。”
顿了顿,她余光扫过旁人,压低声音道:“而如果凶手是国子监内部的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是几乎不可能彻底销毁金属凶器的,所以凶手应该把它暂时藏了起来。”
楚安皱眉:“国子监仅招收京都七品官员以上的子孙,且横街四周多是宅舍,换句话说,这儿的巡卫可比修内司强上百倍。”
顾九轻轻点头。
而且凶手既然能寻到这么隐蔽的地方,又能提前埋伏在岩壁夹层中,应该是对国子监内部布局十分熟悉。
是以,凶手是国子监内的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楚安问:“要去搜查各个斋舍和其他人的住处吗?”
“没用的,”顾九道,“如果凶手真是国子监里的人,你觉得他会蠢到把凶器放到自己身边?”
“那怎么办?”
沈时砚轻声道:“抓痕。”
楚安愣了愣,没听太明白:“什......什么抓痕?”
顾九看了沈时砚一眼,挑挑眉。
又想到一块去了。
见沈时砚但笑不语,顾九便将自己刚才的推测言简意赅地讲述一遍,然后伸手掐住自己的脖子,给楚安做示范:“假如有人从背后勒住你这里,你拼命挣扎时一定会有意无意地去抓凶手的胳膊,所以凶手的下臂处可能会有周志恒留下的抓痕。”
“只不过,”顾九又一转折,“凭此想要抓住他,希望不大。”
楚安道:“为何?”
顾九道:“在发现周志恒是被人勒死时,我便观察过他的双手,指甲缝隙里非常干净。要么是周志恒没能抓伤凶手,要么就是凶手刻意清理过他的指甲。”
“若是后者,那凶手应该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顾九抿了抿唇,“他既然能够想到抓痕这件事,就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应对之策。”
虽是这般猜测,顾九他们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命人检查了国子监所有人的手臂。
不曾想,还真抓到一个可疑之人,那是个瘦弱少年,叫胡海业,经义斋的学生。
胡海业被带到沈时砚他们面前时,还在不停地挠自己的胳膊,皮肤上红斑连片,抓痕分明,有的地方甚至已经渗出鲜血。
顾九直直地盯着他:“过敏?”
胡海业胆子很小,适才听到要检查手臂上有无抓痕时,他吓得几近魂飞魄散,生怕等会儿自己解释不清楚。
听到顾九这样问,胡海业慌忙点头:“我……我痒,我昨……昨日……不小心……喝了……菊……**……茶。”
一旁的徐正替他解释道:“这孩子有些结巴。”
顾九却注意到胡海业动作间不经意露出的上臂有几块明显的淤青。
顾九拦住胡海业不要命似的抓挠,问道:“你这胳膊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
胡海业面色涨红:“不小……心……摔的。”
骗鬼呢。
顾九见他眼神闪闪躲躲的,额头上还不断冒出冷汗,似是十分害怕。
她暗暗叹口气,松了手,没再继续逼问他这个话题。
“可有人为你作证?”
胡海业紧绷的肩膀瞬间软了下来,点点头。
沈时砚叫来他的舍友,几人口径相差不大。
他们昨日在食堂用晚膳时,胡海业不小心误喝了王伯阳的**茶,这才过敏。
楚安困惑道:“既然知道自己过敏了,为何不去看郎中?”
胡海业磕磕巴巴地为自己解释,他那儿有一贴药,本以为喝了便无事了,没想到半夜里胳膊上忽然起了红疹,又痛又痒,他怕惊扰舍友休息,便一直强忍着,想等到天亮之后再去找监丞请假。
“然后……”
“然后却突然得知周志恒横死于砚水湖,国子监所有出口被封,所以你没能出去看郎中。”楚安道。
胡海业红着脸:“是。”
沈时砚让人先把胡海业带下去看管。
斋厅仅留下他们三人和徐正。
顾九沉吟片刻道:“现在虽然能确定胡海业是在周志恒死之前便过敏了,但很难判断他是不是故意为之。”
楚安恍然:“周志恒的死显然不是凶手临时起意的决定,若胡海业提前谋划好这一切,故意当着众人的面,假装误喝了王伯阳的**茶。等半夜将人杀死后,好借过敏说辞以遮掩周志恒在他手臂上留下的抓痕,来摆脱嫌疑。”
顾九点头,又补充道:“但也有可能是周志恒未能抓伤凶手。而胡海业恰好倒霉,撞上了此事。”
又或者胡海业过敏这事是凶手故意谋划,为的便是栽赃嫁祸。
现在线索太少,可能性太多,实在很难下判断。
一旁的徐正听得惊悸,迟疑片刻,还是决定为他的学生说话:“胡海业那孩子向来怯懦怕事,杀人这事……我觉得他做不来。”
沈时砚淡淡地笑了笑,没接话,只道:“徐博士,您觉得周志恒这人如何?”
徐正斟酌着言辞,认真道:“佑泉他性情随和,平日也没惹过是非——”
徐正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顿了顿,继续道:“以前有过赌钱的恶习,但后来他因赌错过了三年前的春闱,他父亲气得要拿刀砍他手指,在那之后便改了。”
顾九看了一眼楚安,长眉微挑,眼神示意:也错过三年前的春闱?倒挺巧。
楚安愣了下,无声地张了张嘴:怎么了?
顾九:“……”没法聊。
她收回视线,装没看见。
三人跟着徐正去了周志恒的斋舍,他的三位舍友皆正襟危坐于各自的床榻边,打眼一瞧,便能立马找到属于周志恒的床铺。
黄允、薛丘山、王伯阳和周志恒四人的床铺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依次排列。
楚安翻腾着周志恒的床铺,顾九则去查看他的衣柜和书案。
一开柜门,迎面飘来一股淡淡的酸臭汗味,顾九忍不住皱了下鼻子。
衣衫鞋袜乱七八糟地堆放在一起,顾九嫌弃地翻了翻,没找到除了衣物外的东西。
她又看了看周志恒的书案,与其他三人相比,简直乱得没眼看。
显而易见,周志恒不是个爱干净的讲究人。
顾九忖了忖。
这样的人,平日应不会特别在意指甲的干净与否。那尸体最后所呈现的模样,必然是凶手为之。
可若是如此,现在胡海业身上的嫌疑可就太大了。
思绪流转间,忽见楚安从周志恒床铺竹席下翻出一张薄纸。
楚安抖了下纸张,忍不住咂舌:“王爷,好大一笔钱啊。”
他将薄纸递给沈时砚,顾九凑了过去,神情微变。
那是一张八百贯的钱引。
沈时砚将钱引收好,询问黄允他们在半夜间可曾知道到周志恒出去了。
三人皆是摇头。
王伯阳道:“王爷,我们昨夜在斋厅温书至子时,皆是睡得沉。”
“周志恒与你们一起?”
“并未,”王伯阳摇头,略一迟疑道,“佑泉兄这些日子......下了学便不见人影,夜间回来后,也多是在床铺上躺着,像是有什么心事。”
沈时砚道:“那你近来可察觉他除此之外,还有何异常?”
王伯阳皱眉想了想,不太确定道:“我前天夜里回来的早,便看见佑泉兄坐在书案边对着一张纸出神,我正要问,他却立马将那东西收了起来。”
顿了下,王伯阳道:“大概......和楚将军适才从他床铺上翻出的那张纸大小相同。不过,我也不能十分肯定,那会儿烛光暗,实在看不清楚。”
顾九看他:“你们三人中,你与周志恒关系最好?”
王伯阳面露尴尬,偷偷瞄了眼身旁的黄允和薛丘山,挠了挠后颈:“是,我们自幼便认识。”
“那你应该清楚他赌钱一事吧?”
王伯阳先是一愣,而后立马道:“佑泉兄三年前便改邪归正了,这事大家都知道。”
顾九笑了笑:“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末了,她话锋一转:“昨夜入睡时,周志恒可是和衣而睡?”
王伯阳摇了摇头:“不是。”
顾九了然。
那便是周志恒自己离开斋舍的。
半夜三更,独自一人悄悄穿上衣服,前往假山那处的狭道。
而无缘无故的,周志恒不可能如此作为。
顾九默了默。
周志恒是在......赴约?
作者有话说:
赶在十二点之前来啦!又是短小的我(捂脸)
依旧是感谢大家支持喜欢的一天!
只有线索是百分百是真的,推测掺杂的可能性有大有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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