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坊间都流传这是鬼新郎做的。”
沈时砚眼皮抬了抬,没说话。
“早些日子礼部侍郎致仕还乡,这官职就空了下来,一直还没有人选。而礼部尚书是高家人,顾喻应是为了借此巴结岑庆。”流衡解释,“如今岑庆年岁大,又卧病在塌,这个时候娶平妻该是为了冲喜。”
沈时砚心中冷晒:还真是一笔好买卖。
说话间,马车停至开封府衙,沈时砚下了马车,迎面奔来一个黑影。
“长赢!”
楚安激动地抱了一下沉时砚,英眉舒展:“可总算等到你了,我还以为官家要留你在宫中过夜。”
沈时砚无奈地笑笑:“臣子宿宫,成何体统。”
“得得,我不跟你掰扯这些,”楚安摆摆手,“一别七年,你只寄来寥寥几封信,知道的都清楚宁王殿下远去惠州受苦,不知道的还以为宁王殿下是去逍遥快活,已经乐不思蜀了。”
沈时砚:“惠州距京路途遥远,书信往来总是不便的。”
楚安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幽幽道:“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啊。我没想到我们少时十几年的兄弟情谊,竟然抵不过区区山高水长的困难。”
沈时砚失笑。
楚安是骠骑大将军的嫡次子。虽说大宋重文轻武,但凭借两朝功绩和官家信任,楚家在汴京的声望仍是屹立不倒。
有了家族的庇佑,楚安爱玩的天性从小就释放得彻底。少时总和世家纨绔子弟聚在一起吃喝玩乐,遛鸟斗蛐。后来楚大将军嫌弃他这文不成武不就的德行,便将楚安扔进皇宫,给沈时砚做了伴读。
只是楚大将军做梦也没想到,楚安不仅在宫里混得风生水起,还和沈时砚相处得其乐融融。
“哟,”楚安看向站在沈时砚身后的流衡,瞧着那白嫩的小脸蛋,忍不住手贱想捏一把,“小流衡长大了,差点没认出来。”
流衡面无表情地往后退了半步,抱拳行礼:“楚将军。”
楚安悻悻地收回手,转而带着沈时砚往殓房走,讨论起宣化坊的案子。
“两具无头女尸皆是被人扔到宣化坊,穿着红嫁衣。”
楚安对这类事情极为兴趣,平日只要听到一切奇案怪事,就会凑过去听一耳朵。他虽不在开封府衙任职,但府衙里的官差却都与他相熟。
“第一具尸体是更夫在除夕雪夜时发现的,尸首被大雪掩盖,只露出几片衣角。在周遭什么都没找到,询问附近百姓,也无人说出些有用的消息。”
“第二具尸首也是差不多情况,只不过地点不同。第一次是在宣化坊的一处深巷中,第二次却是在一个扬州商人的院子里。也就是你回京前两天发生的事。”
沈时砚:“那商人如今可在狱中?”
“在呢,”楚安点点头,语气有些无奈,“时隔不过一月左右,就发生了两起同样死法的命案,王判官没有办法,只能先把那倒霉蛋关押在牢中,算是先应付刑部和大理寺的施压,也算是安抚百姓。”
听到这话,沈时砚笑了:“这套说辞是王判官本人说的罢。”
把怕惹祸上身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楚安冲他眨了下眼:“王爷自个明白就成,这老头毕竟在府衙干了几十年,你虽说贵为皇亲贵族,但也要清楚‘小鬼难缠’的道理不是?”
两人来到殓房,那两具无头女尸躺在木板**,盖着白布,四周摆着雪桶,将尸体围住。
楚安说:“托这个天气的福,若是再热些,这地方估计能臭到进不了人。”
沈时砚掀开白布,看到尸体后,眉头微皱。
脖颈处的血迹早已凝固,肌肤惨白无色,衬得鲜红的嫁衣格外诡异。
楚安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关于这个命案的种种,他也只是听府衙的官差谈起,从未亲眼见过尸首。
看着艳丽诡异的嫁衣,楚安忽然想起了什么,说:“现在坊间都流传这是鬼新郎做的。”
沈时砚:“鬼新郎?”
“就是民间传说中会吃新娘的鬼,”楚安解释,“鬼新郎如果看上哪家新妇,就会在娶亲前夕的晚上,提着一个人皮灯笼去到新娘家,把人掳到地府,食其血肉,扒其皮骨,然后制作新的人皮灯笼,用来迎接下一任新娘。”
沈时砚瞧他一眼。
楚安立马自证清白:“我可没信。”
人心可比鬼怪可怕多了。
沈时砚偏头看向流衡:“去叫仵作。”
很快,一个中年仵作急匆匆地跟在流衡身后进来。
“王爷,楚将军。”仵作行礼。
沈时砚说:“你将验尸结果说一遍。”
仵作把两具女尸的衣袖卷起,露出青紫交加的淤青:“像这种伤痕几乎遍布两人全身,应是死前受到非人折磨所致。而且——”
仵作顿了顿,欲言又止。
“两人的......下.体受损严重,基本可以确定是歹人先奸后杀。”
楚安愣了下,反应过来后也不禁皱起眉:“这凶手也太不是东西了。”
沈时砚生了一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但眉骨深邃,轮廓明朗,甚至有些凌厉。笑的时候,眼尾会弯起一个小弧度,黑眸中似乎藏着道不尽的缠绵情愫。而不笑的时候——就比如现在,垂着眼皮,薄唇抿起,桃花眼中的温和不见,黑沉沉的,像冬夜寒潭。
冷寂,不知深浅。
仵作吓得一个激灵,脊骨弯得更低了。
沈时砚淡声问道:“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回王爷,都......还没人来认领。”
楚安看着尸首,若有所思道:“如果按照坊间鬼新郎的那个传言,王爷,你说那凶手会不会再次提灯寻找下一个目标?”
沈时砚把白布重新盖上,分别吩咐:“流衡你带几个官差去查看近来有无婚嫁事宜的人家,以及过去两月有无新妇失踪的家庭,分别记录下来。仵作,你替本王给王判官带句话,让他带着那位扬州商人来趟殓房,将死者身体细节特征与那商人说一遍,然后仔细确认商人是否与这两位死者相识。”
而后他又看向楚安:“怀瑾,今晚要辛苦你与我一同去趟礼部郎中顾喻的府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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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月从枝间冒出银色光晕,顾府最偏僻的小院里,不断传来怒气冲冲的拍门声。
不管顾九怎么拍,怎么喊,小院冷冷清清,除了守在院门两侧的家从,无一人从小院经过。
顾九狠狠地踹了一脚房门,震得拴在门锁上的铁链叮当响。
她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水,眼睛往旁边轻睥过去,冷冷地看着整齐地摆放在桌上的嫁衣。
听到常氏说完婚嫁一事,她想都没想直接拒绝。谁料顾喻立马翻脸,命人将她绑了起来,关进一所偏僻小院。还威胁她说如果不同意这门亲事,就将明月那丫头发卖到勾栏瓦舍。
明月的身契现在还顾府,她这次来汴京,也有考虑到这件事的原因。
顾九正琢磨着怎么能寻到一个万全的法子脱身,忽听几下铁链的叮当声,紧接着,房门“吱嘎”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秀气端庄的女子进来,手上拎着食盒。
顾九看了两眼,认出了这人是白日那一群人中的一员,瞧模样气质,应是她的哪位姊妹。
顾兰芳将菜肴摆在圆桌上,只是几道简单的家常菜。
“九妹妹,吃些罢。”顾兰芳轻声道。
顾九往门外看了眼,两个身形高大的家仆正堵在门口,手里握着拳头粗的木棍。
顾九没客气,拿起筷子自顾地吃了起来。
她白日一天都未进食,早就饿了。
顾兰芳在一旁坐着,垂下视线,也不说话。
顾九撩起眼皮看她:“顾喻让你来的?”
顾兰芳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顾九看的明白,不等她开口,便道:“那就是你自己要来的。”
她淡淡道:“为什么?”
顾兰芳撩起耳边的碎发,轻轻别至耳后:“宋小娘于我有恩。”
顾九动作一顿。
这倒是挺出乎意料。
可能是这人提起了她那素未谋面的娘亲,顾九这一整日的怒气竟消散了些。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顾九说,“关于这件婚事。”
顾兰芳往门外看了一眼,点点头。
“结亲对象是谁?”
“定远侯,岑庆。”顾兰芳犹豫了下,还是压低声音说了实情,“老侯爷如今卧病在床,想通过娶妻冲喜。而父亲……想借助老侯爷的权势升任礼部侍郎一职。”
顾九眉眼平静:“顾喻没告诉老侯爷我这个棺材子命硬?”
顾兰芳抿抿唇:“老侯爷找人算了一卦,说他身边就需要这种……命格的人。”
又是算命。
顾九“哦”了一声,沉默半秒,忽然笑了笑:“麻烦——”
“顾兰芳,家中排行第五。”
“五姐姐,”顾九弯了弯明眸,“麻烦你去给父亲带句话,就说你来劝我嫁人,苦口婆心之下,我同意了。”
顾兰芳愣了愣,显然是没想到顾九会这样给她一个卖人情的机会。
顾九夹起一块裹满酱汁的红烧肉,笑道:“肉质软糯,肥而不腻,很好吃。谢谢五姐姐了。”
作者有话说:
好想让他们夫妻俩赶紧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