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慕云柠的伤养好后,就想和裴定谋好生打上一架。

切磋武艺,是她表达喜爱之意的方式。

可裴定谋却死活不肯跟她打, 说什么打媳妇儿的不是男人, 又说娘子你伤还没好利索, 等你养养再说。

慕云柠也不擅长撒娇耍赖,见他死活不肯出手, 便只能再等等, 可这一等,就又是将近一年过去。

她自己倒是每日跑到无人的山上, 勤加操练, 可无人过招, 实在无趣。

裴定谋不跟她打,寨子里的人更不跟他打, 每每她邀请寨子里的兄弟切磋几个回合,大家都说我们怎么能打嫂嫂呢,这可打不得。

最开始认识的时候, 裴定谋以为慕云柠只不过是个徒有花架子的弱女子, 打死不打算和她动手,生怕自己一个错手伤着她。

后来, 他亲眼见她单手起抡大刀,惊掉了手里的酒壶。

那时候他就想, 他家娘子还真有几下子的,说不定能在他手底下过上个十来招。

但他还是舍不得和她打,自家娘子该宠着护着, 怎么能和她动手呢。

两月前, 慕云柠再次向裴定谋发出打一架的邀请, 还学江湖人士的做派,正儿八经地给他下了封战书,约定了时辰和地点。

裴定谋从裴吉手里拿过战贴,看过之后,拍着大腿哈哈哈直乐,只当是自家娘子在和他玩花前月下的新花样呢。

他武器都没带,先去山上摘了一大捧野花,捧着花喜滋滋地跑去赴约。

结果一见面,慕云柠二话不说,抡起大刀就劈。

那浑厚凌厉的刀风劈到脸上,裴定谋才意识到,这次他家娘子是来真的。

可他还是不想打,捧着花东躲西闪,故意大呼小叫装可怜,只求娘子手下留情。

慕云柠并没想真砍他,只是想逼着他出手。可裴定谋一身好武艺,他打定主意不还手,又岂是那么好逼的。

就这么的,一个抱着花在前头狂跑,一个抡着刀在后头猛追,俩人愣是跑了半座山头。

动静闹挺大,惹得寨子里的人揣上两把瓜子,站到高处,嘻嘻哈哈地看起热闹来,说大当家的可真会哄媳妇儿玩。

裴定谋又赖过去一回,正沾沾自喜呢,可晚上就发现娘子不搭理他了。

两个人虽然没有进一步的发展,可亲亲抱抱还是每天必做的,可娘子一生气,就不让抱,也不让亲了。

他赖皮赖脸蹭过去,直接被一脚踹开,不管他怎么撒娇喊娘子都不行,就连扯着她衣角装哭都不好使了。

没有香香娘子抱的夜晚实在是太难熬了,连着被冷落了两个晚上,裴定谋妥协了,答应好好和她打一场。

慕云柠当即奖励了他一个长长的吻。

裴定谋被亲得心花怒放,说娘子你既然这么想打,那咱干脆在寨子里举办一场比武大赛,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还说按照青山寨的规矩,所有当家的,都是按照武功高低来排位的,要是她愿意,可以打出个当家的来当当。

慕云柠觉得很新奇,当即表示很感兴趣,并表示一定好好打,争取当个当家的。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天高气爽的日子,青山寨举办了三年来最大的一次盛会——全寨比武。

听说是大嫂要打,另外十五个当家的,不管是在家里的,还是在外头办事的,全都到齐了,说大当家要哄嫂子玩,这个面子必须得给足了。

还有上次因为年纪小,没赶上当家排位赛的年轻后生们,也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青山寨尚武,寨子里几千号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但凡会那么几招几式的,都要上去比划几下,包括厨房的熊婶,还有上次说要给裴定谋送酒的那掉了牙的奶奶……

于是这么一比划,就比过去了整整五天。这五天里,寨子里一片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慕云柠也不着急,跟裴定谋往看台上一坐,一把瓜子磕着,一盘果子吃着,开开心心地看着热闹。

五天过后,除了没有下场的裴定谋和慕云柠,一共角逐出二十位优胜者,包括十五个当家的,还有五位优秀青少年作为当家候选人,他们已经全部打过,排出了新的名次。

第六天开始,慕云柠下了场,按照从后到前的顺序,和这二十位一一比试。

当慕云柠不费吹灰之力打赢那五名当家候选时,众人嘻嘻哈哈,说大嫂不愧是大嫂,功夫真不错。

当慕云柠轻松打赢十六当家到十一当家后,大家伙的脸色严肃起来,坐直了身体,说大嫂你可真勇猛。

当慕云柠依次打败十当家到六当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眼露崇拜之色,说没想到大嫂竟是个高手。

裴定谋手里的瓜子也不磕了,小酒也不喝了,跟着站了起来,两眼直放光。

当慕云柠将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面不改色地打败五当家,四当家,三当家,二当家,整个青山寨沸腾了,一声一声“大嫂威武”震天动地,响彻云霄。

以熊婶为首的一帮女子上前就把慕云柠抬起来,一下一下抛得老高老高。

一向清冷淡漠的女子,在飞上天空之际,忍不住哈哈大笑出来。

那明媚无比的笑容,张扬放肆的笑声,惹得裴定谋像个痴汉一样看呆了。

后来裴吉看不过去他那傻样,笑嘻嘻说大哥你擦擦口水吧,他才回神,踹了裴吉一脚,挤到人群中,把慕云柠抢到怀里,正儿八经地说,娘子我也要跟你打。

青山寨是裴定谋带人创建的,从一开始他就是大当家的,哪怕过去几年经历过两次比武,他靠着碾压众人的绝对武力优势,稳稳当当坐着大当家的位置,从未动摇。

经过刚才的比武,慕云柠已经是妥妥的二当家,但没人想着她能打赢裴定谋。

可当两人各执一柄大刀,真的动起手来,大家情不自禁屛住了呼吸。

慕云柠天生力大,功夫是宫廷之中的顶尖高手教出来的,自然不弱。

裴定谋师从多人,招数变幻莫测,又是真刀真枪磨练过,招式狠辣。

两人棋逢敌手,一时之间,竟打得难舍难分。

但慕云柠亏就亏在她已经打了一天了,体力耗费巨大。

而裴定谋这家伙却蹲在看台上,嘎嘣嘎嘣嗑了一天的瓜子,看了一天的热闹,精力充沛。

到最后,慕云柠有些力竭,就想说今天先到这,明天再接着比。

哪成想,裴定谋虚晃一招,故意擦在她刀背上,随后一个假摔,摔倒她脚边,抱着她腿哀嚎,说娘子我认输,从今往后你是大当家的。

慕云柠可不想占他便宜,踢他,让他滚起来。

可寨子众人却哄笑着改了口,冲她喊起了大当家。

在大家伙心里,二人是夫妻,关上门是睡一个被窝的人,谁大当家,谁二当家,又有什么区别。

再说了,大嫂确实威武,他们心服口服。

于是就这么的,盛情难却之下,慕云柠就成了青山寨大当家,裴定谋成了二当家,以前的二当家就成了三当家,三当家成了四当家……

依次往下,按照这次比武结果重新排了位,大家伙稀里糊涂的,混乱了好一阵子,才叫明白谁是几当家。

虽说也过去这么久了,可慕云柠一听别人喊她大当家,就有些恍惚,总觉得跟做梦一样。

上回她去云中城看慕羽峥,跟他说了这事,一向沉稳老成的太子殿下,竟然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才回神:“阿姐你堂堂一国公主,就这么落草为寇,还做起了大当家,这会不会不大合适?”

慕云柠当然无所谓,在世人眼里,崇安公主早就死了,那她又何必拿着那莫须有的身份禁锢自己,怎么痛快怎么活就是。

她拍了拍慕羽峥肩膀,说:“阿弟别担心,等你日后登基,就把这片山头划给阿姐,阿姐就不是寇了。”

慕羽峥哭笑不得,“阿姐,到时候我封你做镇北王,你想要几个山头都行。”

自打慕云柠当上大当家,裴定谋就偷起懒来,寨子里有什么重大决定需要他做时,他就推给慕云柠。

慕云柠身为一国公主,自幼经过精心教导,管理个山寨自然不在话下,见裴定谋赖赖唧唧什么事都找她,她也不推辞,三两下就能拿出个主意来。

以前她就觉得,几千号人的寨子井然有序,一片和谐,还不缺钱,裴定谋这人还是有点儿本事的。

真正参与其中,她才发现,这貌似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男人,何止是有点本事,简直是足智多谋。

以他的才智和武功,在军中混个领兵打仗的将军当当,全完不在话下。

慕云柠有些可惜他一身本事无处施展,再一次认真问他,可想要建功立业,他却抱着她说只想和她在一起。

人各有志,她也不强求,亲了亲他,说好,那就在一起。

平日里她做的决定都是寨子内部的事,这次官府要来剿匪,她还是想看裴定谋怎么说,可他却随性得很,还说听她的。

那依照她的性子,别人欺负到头上了,自然是要打回去的。

这不是青山寨第一次被“剿”,前面几次也都是裴定谋带人把官兵打退了。

这次,各位当家的还担心新大当家是女子,怕她优柔寡断,回头再答应官府的招安。

没想到她竟这么有血性,大刀一竖,就说打,众人放心下来,一阵欢呼。

当然,慕云柠决定打回去,并不是意气用事,等事情商议完,两人回了自己住的房子,她和裴定谋交了底:“裴定谋,我决定要打,不光是依照青山寨的旧例,其实是另有打算。”

裴定谋跟没骨头一样懒洋洋靠在慕云柠身上:“娘子你说。”

她早就把当初的来龙去脉说给裴定谋听,对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如实相告:“当年的事情,外爷那边一直没查出什么结果来,每次要查到关键信息,线索就断了。”

裴定谋摸着她的手:“娘子上次和我提过,背后之人深不可测。”

慕云柠点头:“如今峥儿眼睛好了,一切该往前走,可不把当年的事查个水落石出,揪出是谁在背后作祟,我和外爷都不放心让峥儿回去那虎狼之地。”

“在那些人看来,我们姐弟二人已死,他们只要藏起来不再动,这事怕是很难查下去。”

裴定谋顺着她的话往下推测:“所以,娘子就想露个面,引蛇出洞?”

慕云柠把重重靠在她身上的男人推开,侧身靠进他怀里,接着说:“对,我打算等五原郡的府兵打上门时,我去打退他们。”

裴定谋捧着慕云柠的脸打量:“他们认得娘子?”

慕云柠笃定道:“不管认不认得我这张脸,只要我穿着一身红衣,提着我的刀一亮相,想必很快,就会传到有心人耳朵里,到那时,有人肯定就坐不住,不管是真是假,都得来打探打探。”

慕云柠望着面前男人好看的眼睛:“裴定谋,我只是怕,到时候,青山寨就不得安宁了。”

青山寨的人朴实善良,这里的生活悠闲自在,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她已经喜欢上这里,把这里当成了家,她不想破坏这里的安宁。

裴定谋额头抵上慕云柠的额头,和她蹭了蹭鼻尖,满不在乎道:“这么多年,那些闲出屁来的官老爷们,三天两头的,不是招安就是剿匪,探子也没断过,青山寨何时安宁过,谁想来就尽管来,咱不差那仨瓜俩枣的。”

慕云柠有些过意不去,还是想把话说明白:“话虽如此,可先前都是小打小闹,若是我一露面,惹来的定是大麻烦。”

裴定谋豪气云干道:“娘子信我,老子的青山寨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其他的交给我。”

慕云柠知道裴定谋的本事,不然青山寨也不会嚣张地存在这么多年。

她沉默了一会儿,点头:“好,我信你。”

裴定谋兴高采烈地狠狠亲了她一口,又问:“娘子,这样的话,咱弟弟那边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慕云柠:“上次去见峥儿,我和他提过我想露面的事,他现在身边人手够用,他自己会做好安排。”

想到那眼睛刚好没多久的小男孩,裴定谋有些操心:“他自己能行吗,娘子要不我们再去一趟云中城找他商议一番?”

慕云柠沉稳淡定:“不必担忧,峥儿年纪虽小,可他的心计非常人能及,他自有成算。”

见她成竹在胸,裴定谋一想也是,心思单纯的人又怎能当得了储君,又怎会招致如此计划缜密的谋害。

他放下心来:“不过这已入了冬,山道上的积雪都没过了膝盖,我想那新来的狗屁太守也不会冒着那么厚的积雪来攻打我们,这一仗估摸着要到年后去了。”

慕云柠往裴宁谋怀里窝了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那就先过个安生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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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郡的冬天,总是白雪皑皑,寒风刺骨。

傍晚时分,慕羽峥在大门口接到柒柒,一摸小姑娘的手,一片冰凉,心疼得他直拧眉:“早上不是带了暖手炉出门,怎么不记得带回来。”

柒柒小脸蛋冻得通红,冷风一吹,直缩脖子,两只小手往慕羽峥袖子里钻:“走得急,忘了。”

慕羽峥牵着她往回走:“待会儿让小翠帮你把那暖手筒缝个带子,明儿挂脖子上出门,你就别摘,免得回来的时候又忘。”

之前慕羽峥发了工钱,带着柒柒去街上买了暖手炉和皮毛缝制的暖手筒,给她每日带在路上取暖用。

每天早上有他叮嘱,她倒是会带上一个出门,可回来的时候,总是丢三落四。

柒柒嘿嘿笑着:“我哪里就那么金贵了,前两年冬天,我一身上下的棉花还没现在这一条棉裤用的棉花多呢,哥哥,我不冷的,再说我这不还披着斗篷呢嘛。”

柒柒晃了下身子,展示她的斗篷,这也是慕羽峥发工钱给她买的,是灰色的毛毛领,可好摸了,也很暖和,就是因为她不冷,所以才忘了拿手炉。

和前两年比起来,现在的日子简直天天像过年,吃得好,穿得暖,还不用干什么活,这个冬天手上连冻疮都没生呢。

两人说着话,进了小院,路过西厢房见小翠还没回,柒柒叹道:“一到冬天,花影轩的生意就这么好,小翠姐最近都回来的这么晚。”

“不用担心,小翠在铺子吃过晚饭,隔壁广掌柜会顺带捎她回来。”慕羽峥说道。

牵着小姑娘进门,给她解了斗篷,让她到烧得热乎乎的炕上坐着,去桌上食盒里端了一小碗牛乳红豆羹来:“快喝,还热着。”

“哇,又有甜羹。”柒柒开心得眉眼弯弯,伸手接过,拿着勺子三五口就喝完了,纳闷道:“哥哥,怎么最近总有甜羹喝?”

慕羽峥面不改色道:“天气冷了,吴小郎君就想吃些甜食,厨房做多了,吴小郎君喝不完,我就顺便要了一小碗来。”

“难怪呢,”柒柒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碗边,“好喝是好喝,就是少了点,希望明天吴小郎君多剩点。”

慕羽峥正往炕桌上摆着饭菜,一抬头见小馋猫又在舔碗,笑着把碗从她手里接过来:“这东西太甜,吃多了吃不下饭。”

柒柒哦了一声,心道她就是想多喝一碗,那也没有啊。

慕羽峥浸湿了帕子,给柒柒仔细擦了手,两人开始吃饭。

吃过晚饭,一起收拾了碗筷,擦干净桌子,趴在桌上写字。

柒柒写着写着,突然抬起头来:“哥哥,你说怪不怪,今天我回来的时候,路上有雪,我滑了几跤,每一跤都有人来扶我哎。”

吴家府邸离林氏医馆没多远,早上柒柒和小翠一起出门,最近花影轩忙,小翠回来得晚,柒柒就一个人回,可身边一直有人暗中跟着,想来是看穿成个球一样的小姑娘不好往起爬,上前扶了一把。

慕羽峥头也不抬地继续写字:“见人摔倒,顺手扶一把,举手之便,不是什么大事。”

柒柒歪头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怪:“可在我前头,还有两个人摔倒了,也没见人扶啊,为什么只扶我一个呢。”

“可能是见你圆滚滚的很可爱吧。”慕羽峥点点她的纸张,板起脸来转移话题:“你看你这个‘淮’字写的,重写二十遍。”

柒柒对大兴版图很感兴趣,慕羽峥最近就在教她各地的地名,今晚写的是淮南,可小姑娘的手腕虚浮无力,写的字歪歪扭扭,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哦。”柒柒心虚地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写了二十遍“淮”字,“哥哥你看。”

慕羽峥认真检查,点头说大有进步。

柒柒便美滋滋地笑了,又问:“哥哥,你去过淮南吗?”

慕羽峥摇头:“不曾,那是淮南王的地盘,不好去。”

柒柒哦了一声,又说起今日的见闻:“哥哥,我今天和林爷爷去给县令大人看诊,在衙门里头听说,过了年五原郡要剿匪,说要剿一个叫青山寨的。哥哥,你见过山匪吗?”

“……”慕羽峥垂眸写字:“有幸见过。”

柒柒觉得慕羽峥用词不当,可也没多想,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山匪长得可吓人了吧?”

慕羽峥:“……还行。”

想到那些衙役讨论的青山寨的人有多凶残,柒柒谆谆叮嘱:“哥哥你下次再见了山匪什么的,可得跑快点,我听说山匪干的都是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