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每一处,我都很喜欢。◎

三王子的头颅被悬于云丰城外, 有几个“侥幸逃出”的契丹战俘一路潜逃,将消息带了回去,又有传言说是新王弑父夺位, 容不下军功煊赫的三王子,才伙同大周人,设计将三王子逼出杀之。

耶律褚机在军中有不少旧部, 声望颇高, 虽如今人死如灯灭,让他的旧部彻底死了扶持他夺权的心, 但见他死状凄惨, 这些人心中难免有怨。有怨,即便臣服于新王, 新王又能信几分?

流言甚嚣尘上,又有大周在背后推波助澜, 契丹王廷内被搅得一团乱,新王收拢人心的这两年,北疆想必能安宁不少。

这日午后难得出了太阳, 衔池自觉去窗边窝着晒了晒自己——不然一会儿宁珣回来也得掐着时辰将她摆在这儿。

她受伤这些日子来宁珣养花似的, 一天三顿药喂得片刻不差,像是在按时浇水;刚开始她还不太能自己下榻,于是天气好的时候他便抱着她去窗边晒太阳,天气不好再收回来。

屋里的温度也是着意控制着的,炭盆烧热了不成,怕她出汗后伤口长得慢;冷了更不成,怕她受寒。

因着她吃不惯这儿的饭食, 又单独给她开了小灶, 也不知他是怎么找的厨子和食材, 总之是叫她在北疆吃上了像模像样的淮扬菜。

北疆条件不比京中,若是这么仔细养着,未免耗费太过。于是她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跟他说自己没那么娇贵,可宁珣不为所动——他殚精竭虑这些年是为大周子民不假,但也不是为了叫自己心尖上的人吃苦的。

衔池劝他不动,后来也便干脆任他摆布。

宁珣将能搬来房里的军务皆搬回了房里,中间置了一面厚重不透光的屏风,若有必须当面禀告他的,人召进来,便在屏风后头禀事。

而屏风这边,他不是正端着药碗给她喂药,便是将人松松揽在怀里,一面听着,一面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她发尾把玩。

衔池总觉得这不像是什么明君做派,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人发觉这屏风后头还藏了一个人。

但宁珣浑然不觉,有一回军中副将来禀事,正撞上她喝药的时辰,在议事的间隙里,宁珣喂给她一颗蜜饯,旁若无人地问她:“还苦么?”

屏风外的人立刻没了动静,衔池咬着那颗蜜饯睁大了眼睛,一时竟不知是该开口还是不该。

宁珣看着她笑起来,拇指的指腹抵住她咬着的蜜饯,慢慢抵进去。

自那回后,衔池便将他从房里推了出去,该见的人都见完了才许回来。

其实她也知道,云丰城中少有人不知道她的存在,再怎么掩藏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大家心知肚明。

她初来北疆时,即便有宁珣压着,闹不到她眼前,军中也难免有人对她的存在颇有微词。经云丰一役后,那声音淡去不少,紧接着宁珣便亲自动手处理了三王子,没多久那声音便消弭了个彻底。

太子对她的重视程度远不止是对一个宠姬,兼之她去兴广如此顺利便从宋将军手中调来两万人,一时众人纷纷猜测起她的身份——怎么说的也有,越传越玄乎,总之都是些好话,宁珣便没刻意去压。

唯独特意敲打了胡泽良——北疆天高皇帝远,皇帝能知道的,唯有他们传回朝廷的。皇帝对他一直疑虑颇深,私事儿上却又并不上心,所以先前即便知道他身边有个得宠的人,皇帝也不会多过问。但眼下涉及北疆,难保皇帝不会存了敲山震虎的心,他不得不防。

午后阳光正好,衔池在窗边晒得昏昏欲睡,听见门被推开,而后便是熟悉的脚步声。她眼皮都懒得抬,直到被人整个抱起来,才猝不及防地睁开眼。

“不是要晒太阳么?”

宁珣将她放回榻上,“今日风太急,窗边再怎么也还是会透进风来。”

她哑然片刻,被放倒在榻上,睡意倒是散了个干净。宁珣坐在榻边,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去踩他腿。

“不是朝廷的封赏下来了么?这么快就处理好了?”

宁珣本就是因为身上带着外头的寒气,才离她远了一点儿,而今她赤着脚碰他,很快那凉意便自她脚踝蔓到小腿。

他“嗯”了一声,慢慢搓热手掌,握住她脚踝,手上热度慢慢渗透给她:“旁人都受了功勋,唯独落下了你这个大功臣。暂且还不能给你请功,有没有旁的想要的?”

“当然有。”衔池撑着身子坐起来,只稍稍一勾他脖颈,他便配合地低下头——宁珣以为她是要附过来说什么,没成想唇上一软,她干脆利落地亲了亲他,“好了。”

他握着她脚踝的手骤然一紧,摩挲了几下。衔池已经松手躺了回去,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他:“你怎么都不好奇我是怎么让宋将军松口答应调兵的?”

宁珣看她一眼,替她处理伤口的时候,他看见了她两膝的乌青。

“你提了齐光?”

衔池点点头,一时还有些感慨:“一提到齐将军,宋将军很快便想通了。”

宁珣轻笑了一声,手掌自脚踝向上,按揉过她小腿,覆上双膝:“不是他想得通,是你劝通了。”

她这张嘴有多厉害,他也不是没领教过。她若是存了心思去劝什么,少有说不通的。

“再说,也不是只劝了。”

他在她膝盖一捏,恰捏在她筋上,衔池倏地一颤,听他似笑非笑道:“私印和虎符都给了你,不说叫你去作威作福,起码该保得自己安然无恙。你倒好,去跪了一身伤回来。”

她醒过来时膝上的淤青早散了,她都快忘了这回事,想当然以为他也不知道。骤然被他一提,难免心虚地往后挪了挪:“也不是……即便我跪了佛堂,宋将军原本也是无动于衷,后来不知怎么改了主意。”

宁珣握住她脚踝将她重新拉近,身上的凉气也差不多散干净了,干脆将人箍进怀里:“他改主意,十有八九是因为想起了他那个早夭的女儿。”

衔池一愣,“宋将军有过家室?”

宁珣简单跟她讲了一遍,却发觉怀中的人消沉了下去。

衔池默了良久,才低声道:“若那孩子还活着,宋将军会是个好父亲吧。”

宁珣意识到她是想到了池立诚,旋即将她拥紧了一些,抚着她后背,嗓音不自觉柔和几分,诱着她说出来:“若是难过,可以告诉我。”

她从前在池家,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在衔池看不到的时候,宁珣目光倏地一冷——有皇帝在前,他也不太会处理这些所谓父子亲情。但若是知道她的想法,他可以替她布局杀了池立诚。

衔池摇摇头,“说是难过,但也还好。我又没体会过的东西,再怎么道听途说,也不会太羡慕。”

她默默将五指挤进他指缝间,扣住他的手,“再说,我也过了会羡慕旁人的年纪了。我只是恨他。”

她笑了一下,“还好我没有什么地方像他,性子不像,样貌……也不太像。除了这双眼睛。”她顿了顿,“我……”

她本要说,她厌恶这双眼睛,池家的血脉由这双相似的眼睛相连,她常常恨不得能从自己身体里将这些如影随形的东西生生剜出来。

可她没来得及说完。

因为宁珣忽地低下头,吻在她眼睛,动作轻柔,如珍似宝。

他接上她方才未完的话,“我很喜欢。每一处,我都很喜欢。”

她一时寂了下去,连眼角那滴沁出来的泪也被人妥帖吻去。

走进寮房,宁勉看了一眼前头供着的佛像,将身上的银狐裘脱了下来。

寮房里燃了太多炭,不仅不冷,甚至隐隐有些燥热。

他眼下隐隐有些发乌,一眼便知是这几日都没休息好。

自从三王子的死讯传过来,阿娜尔便疯了一般,说什么也要冲到太子跟前亲手报仇。先不说太子远在北疆,就是在京城,也不能让她这么冲出去。

阿娜尔武艺出众,一昧防着她不是长久之计——她总能找机会溜出去报仇。

他便只能一遍遍去劝,但收效甚微。

而眼下临近年关,二皇子又行动频繁——自太子出征后,有沈澈一步步替他铺路,宁禛已经隐隐把持了大半朝政。

他焦头烂额,不得不联系了自己布下的暗棋,去探沈澈那儿的动静。

——他不欲太子去北疆,就是怕宁禛一家独大。

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推开,又谨慎合拢,来人规矩行礼:“四殿下。”

“免礼。”宁勉回头,看向来人。在护国寺这么久,眼见着是愈发消瘦了。

她将手中佛珠缠上手腕,依言起身。

——是池清萱。

池清萱几步上前,自佛龛下拿出一只匣子:“这是我爹昨日来,吩咐要交给殿下的。应当是二殿下和沈世子近日在做的事儿。”

宁勉将东西收下,刚要走,又想起什么似地一停,吩咐道:“宋衔池,先留着。”

先前他为了阻止太子去北疆,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没成想不过是派人给宋衔池下了毒,甚至都没得手,太子便允了和谈一事。

对于池清萱,他一开始的打算,是叫她去接近熙宁。

瞎子都看得出他那二哥对熙宁的心思,熙宁虽恶毒,却没什么脑子,若是池清萱能同熙宁亲近,不必费多少心思就能左右她,进而左右宁禛。

可惜,熙宁眼高于顶,除了一个沈澈,谁也瞧不上,遑论亲近。

没多久,池清萱便进献了玉佩一计,说是借机除去太子身边那个宠姬——宋衔池为沈澈所驱使,她在太子身边得宠,宁禛行事会更加便宜。

确实该挫一挫宁禛了,所以即便他知道池清萱是为私仇,也允了——只是没想到,太子和沈澈竟都没舍得对她动手。

眼下来看,这样一个能牵制住太子的妙人,确实不该妄动。

池清萱眉眼低垂,应了一声:“上回玉佩之事未成,本也再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下手。殿下放心,不敢为私仇,坏殿下大事。”

宁勉微微颔首,披上狐裘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宁·端水大师·勉——一直默默无闻任劳任怨地端水,端水端得很平,但也只会端水。

京中现状:

宁禛:他别回来别回来别回来

沈澈:他可以不回来,但是必须把衔池带回来:)

宁勉:皇兄!你快回来!!(深情)(实际是因为:端水端不平了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