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殿下是真的。”◎

衔池猛地从水中挣出来。

月色朦胧, 她一眼便看见了宁珣。他像是失了意识,她游过去,在他被水流卷远前, 眼疾手快抓住了他。

宁珣中的那支弩箭再怎么避开要害,也还是伤得不轻,又浸了水, 血到现在都没止住, 在水里蜿蜒出一道红痕。

她将他的胳膊绕过自己的肩,吃力地朝岸上游过去。

——自然没那么顺利。她忽视了她和宁珣身形上的差别。救沈澈那时候, 虽她也是孩子, 但拖一个孩子,和拖一个成年男子, 还是天差地别。

她能托住宁珣,不让他沉下去或是被水卷走, 已经竭尽全力。

好在上面已经没了动静,刚刚伏击他们的人应当是退了个干净。

但这样下去,宁珣的伤口一直泡在水里, 止不住血, 时间一长,怕是会不好。

她是逆着水流而上,冰凉的河水轻易便能冲走她的气力。她对水的恐惧还在,尤其是身上所有热度都被水流带走的现在。

但她无路可退。

宁珣这个状态,若是被水卷走,稍有不慎便会呛死。

她满心都是他的伤势,周遭过低的温度冻结住了思绪, 没有闲暇再去惊惧什么, 只剩下带他上去的念头强烈。

衔池带着他一点点朝岸上靠过去——偶尔一刹遇上水急, 又被冲回去。

她死死架住他,不敢有一刻松懈。

不知过了多久,她手脚泡得麻木,身上也已近脱力,才将宁珣推上了岸。

将他推上去那一瞬,她心神一松,小腿突然一抽,衔池应对不及,整个人向下一沉——在河水将她吞没之前,有人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一股蛮力自上而下将她生生拽出了水面。

乍然对上宁珣双眼的那刻,她彻底失了气力,仰面躺在岸边的湿地上,大口喘息着,耳边一时只听得到自己剧烈如鼓擂的心跳。

她侧过头去,看向宁珣。

他是刚恢复意识,将她拽出来那一下又太快太猛,牵连着咳了好一阵儿,箭伤那处沁出大滩鲜血。

衔池从地上爬了两次,才艰难起身,去看他的伤,虽已精疲力尽,语气仍不免焦急:“一时半会怕是找不到人来,殿下这伤要处理,不能再拖了……”

他伤在右肩靠下的位置,箭没刺透,看着也不是很凶险,却血流不止。

宁珣握住她的手,嗓音嘶哑:“弃马时我放了鸣镝,再等一会儿,会有人找过来。”

所以叫她去找人来果然只是催她脱身的借口。

衔池抿了抿嘴,心跳缓下来一些,她去脱他衣裳,“那也要先止血。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宁珣靠在岸边一块石头上,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任她一层层将衣裳剥去,撕了块布条给她,指挥着她将哪儿扎紧,还有闲心同她解释:“没伤到要害,不过这弩箭是特制的,虽小巧一些,力道也不大,但钉入皮肉那刻便会放出倒爪,硬往外取只会伤得更重。”

他试着往外取过,发觉不对后便停了手。看着只是一支短箭的伤势,实则内里伤得远比看上去要深。

衣裳虽是湿的,但也比不穿好一点。衔池将布条扎紧,又将衣裳重新给他系好,抬头看他。

还好没留他在上面。

幕后之人是有多阴险,明知要不了他的命,即便是伤,也要伤他这么狠才罢休。

他浑身湿透,仰头靠在石头上,呼吸很浅,半闭上眼,衣衫上血迹斑斑。

他在她面前,有意无意地,也不是没露出过这般脆弱情态。可先前即便再狼狈的时候,也不像现在这样。

沾着他血的指尖一疼,她无意识地捻了捻,手指早在水里泡得发胀,一捻之间,只觉那股酸胀的痛感倏地沿着小臂蔓延至心口。

衔池跪坐在他身侧,小心抚上他右肩,“疼吗?”

她自知这句话问得其实没什么必要,血都没止住的新伤,又刚浸过水,如何能不疼?

可她还是脱口而出地问了。兴许是习惯了他会说疼,能说出来,怎么也能好一些。

这话她先前问过他好多回,最近一次是灯会上问他一年前那道旧伤,最远一次是刚入东宫,他被圣人责难,伤在额头——一点小伤而已,她装模作样地问了,他却平静应了一声“疼”。

宁珣睁开眼,看着她笑了笑,“不疼。”

他半支起身,轻轻拥住她,“小伤而已,早习惯了。”

衔池一顿,没说什么,只回抱住他。她身上也没什么暖意,只能勉强替他挡挡风。

他的人应当快要找过来了吧。

“以后不许这么冒险。你若拉不动我,被水卷下去怎么办?”

她闷闷回了一句:“我水性好。”

宁珣嗓音虚弱,却仍带着笑意:“所以先前说不会水,是在骗我?”

衔池抬头,看他似乎有些倦意,想也没想就认了下来:“是。我骗殿下的事儿可多了,殿下最好能一直醒着,不然可听不完。”

她怕他真在此时失了意识,几乎没有停顿,一股脑说下去:“从开始就是骗殿下的,入东宫的时候是,除夕夜也是。”

宁珣轻笑了一声,“你倒是真不怕这时候把我气死。”

话音里比方才中气足了很多,那股似乎马上就要失了意识的倦怠感也弱下去了。

可见是有用。

这时候能气着总比昏过去好。

而且……刚刚在水里时,将宁珣推上岸,她以为自己要被卷走的那刻,心里最强烈的念头竟是后悔。

后悔没有把这一切告诉他。

衔池抱紧了他:“除夕夜说什么发卖途中被沈澈救下,是假的。我从小长在江南,生父是吏部侍郎池立诚……”

她从头一点点跟宁珣说,怕被他打断似的,说得很快——从池立诚如何抛下她们母女,到她幼时在江南的生活,到救下沈澈的那两年,再到池家利用宋弄影逼她入东宫……

“说不识字是骗你的,说不会水也是骗你的。从我入东宫至今,二皇子对殿下设的局里,多数都有我参与。”

她感受着他的呼吸,确认他还清醒着,却没敢抬头看他。

“除夕夜说的那些话,也都是沈澈教的。并非真心投诚,不过是先稳住殿下,博取信任,再以假乱真。”

把这些话全说出来以后她心里轻快了不少,但还是不敢看他,顿了顿,低声告罪:“回去以后殿下要如何责罚,要打要杀,衔池都认了。”

她等着他的反应,又怕他真的气得太厉害,抱住他的手慢慢松了下来。

兴许是一颗心悬了太久,真到了和盘托出的这一刻,胸腔里没着没落的不安感竟淡了下去。

像是一场漫长的审判,如今尘埃落定,她来取她的结局。

宁珣却突然咳了起来,好一阵儿才平复:“你是真想气死我。”

“要打要杀,我还能留你到今日?我这个太子当得,倒也不至于这么没用。”

“是我先前说得不够明显,还是你听了就全忘在脑后?剖白心意的话你记不住,打打杀杀倒是记得分明。”

衔池猛地抬头,眼神发愣,“殿下早就知道?”

他“嗯”了一声,淡然道:“从你踏入东宫那一刻起便知道。或者说,是去年上元夜你说你要进东宫献舞那时候开始。但你的身世藏得仔细,我只知道你是宁禛派来的,知道你同沈澈有牵扯,旁的便查不清楚了。”

衔池默了默。

所以他从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在做戏?

亏她还日夜谨慎,生怕暴露半分。他既然早就知道,前些日子直接挑明多好,也免得她犹豫不定地辗转反侧这么多天才下定决心。

这感觉就像蓄力了半天,最后却一拳打进了棉花里。

宁珣笑了笑,下巴搭在她肩上,以一种极度契合的姿态将她收拢入怀。

他语气温柔,话音缓着,因而便显出几分郑重,又像是喟叹:“我很高兴,终于等到你开口的这天。”

她声音沉闷:“可是殿下明明早就知道了。”

“我知不知道,同你愿不愿意告诉我,是两码事。”

她迟疑了一下,慢慢将手扣在他肩头,承担过他大半的重量。

因着在潭边,悬瀑水声激烈,风一阵急一阵缓,送来掺了水气的花草香——只是衣裳都湿透了,风一吹便冷得厉害。

衔池将宁珣抱得更紧了些,用自己勉强升起的体温为他取暖。她方才没有力气挪动自己和他,两人待的这块地儿,连脚下的泥都是湿的。

新草初生,隐隐有萤火自岸边碎石夹杂的草堆里长出来,慢慢飞散进夜里。

察觉他呼吸渐渐平稳下去,似乎又有些倦意,衔池及时出声,引着他说话:“方才我说话的时候,殿下为什么一直不吭声?我还以为殿下是生气了。”

他只简短应了一声,像是疲惫至极,不太想开口。

她不依不饶地问:“所以殿下方才是在想什么?”

她问到这份儿上,宁珣只能开口,因着体虚,声音便轻着,轻易便散进了风里:“在想,还是我来得太晚了,才叫你平白受了这么多波折。”

她摇了摇头,“殿下已经来得很及时。”

及时到她还未来得及奢想,便已经拥有了。

他轻轻笑起来,“能言善道。”

“光是身份上就骗了两回,不识字是假的,不会水也是假的,什么一见倾心更不必说。”

“还有哪句是真的?”

她想都没想,“一见是假的,但倾心不是。”

“喜欢殿下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青衡:(倒回去年)属下就说一见倾心这种借口简直假得不能再假!

蝉衣:他们是真的!

青衡:除了你还有谁会信?

宁珣(去年版):……

青衡:?

宁珣(最新版):。

青衡(最新版):。

蝉衣:(单方面宣布)结婚,撒花!

莲花灯(沉在河底):我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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