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费时费力打消他的疑心,不如认了。◎

“囡囡?”

衔池回过神来, 看向宋弄影。

她张了张嘴,一时竟像是哑了一般,发不出声。

门外那道视线定定落在她身上。

衔池轻轻攥了下手, 慢慢笑起来,“没有。”

没有不喜欢他。

却也不是喜欢他。

石墙旁那盏灯的罩子上烧破了一个洞,风灌进去, 烛火跃动。

灯下黑, 沈澈眉目被夜色遮掩,有些隐约。

宋弄影摸了摸她鬓角, 刚要开口说什么, 便见沈澈走进来。

未出口的话一拐,最终只道:“那就好。”

衔池想起什么似的, 拿出那只一直没找到合适机会给宋弄影的护身符,“我年前告假, 特地去了一趟护国寺。”

宋弄影接过来,笑得柔和,“好, 娘会平平安安的。”

也没问她有假为何不回家看看。

毕竟那里也不算是她们的家。

沈澈重新坐下, 视线久久停在那只护身符上,直到宋弄影将它收起,他才转开。

衔池看他一眼,心里突然有些惴惴的:“怎么了,是东……那边有什么事么?”

她不喝酒,他就给她斟了一杯热茶,“没事。”

但屋里的气氛还是冷下去了一些。

东宫。

子时已过, 钟声的尾音还在震着。

殿内没留人伺候, 一片寂静。宁珣捏了捏眉心, 拿过案几上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他回东宫的消息,他们不知道?

一刻钟了,他还没见到人。

怀和从外头急匆匆进来,“殿下,上半夜当值的都问过了,没见过宋姑娘。”

宋姑娘迟早会自己回来的,毕竟是除夕夜,这样大费周章地找下去……怀和拿不准,索性直接请示:“可要往宫外找找?”

宁珣笑了一声,空碗搁回案上,“哒”的一声,不重。

“找。怎么不找?让沈澈知道,孤在找她。”

衔池看着戏台子上的戏,锣鼓声总算让气氛热络了一些。

这院子不大,谁能想到拐进去一间里,还能搭一个临时的戏台子。

娘握着她的手,看得认真。

她很久没见娘这么高兴过了,因此便陪着看完了一整出戏。

无非是些情场爱恨,台上两人爱得难舍难分生死相随,下了那方小戏台子,立刻便出了戏,陌生人似的。

这些人之间生疏得太明显,宋弄影略有些疑惑,刚一转头便听沈澈温声解释:“除夕夜,有名气的戏班子不好请,零零散散,临时凑了这么些人出来。”

“何况假戏而已,本也没什么真情。”

后面那句意有所指,衔池不由得看他一眼,正同他目光相对。

他今夜安排这场,说是想让她们母女团圆,她可不敢信。

他不过是想敲打自己——年前那段日子,她已经有太久没为他做事。

沈澈开口:“在想什么?”

他望着她的眼神总叫她疑心他能将她剖开,看到底。

衔池的手一僵,宋弄影的手温柔覆上来:“时辰不早了,白日里还特意补足了觉,也还是熬不住。”

她这话一说,衔池便跟了一句:“也好,我明日一早还要当值,是该回去了。”

沈澈没再说什么,吩咐人将宋弄影送回池家。

衔池送她送到院子里。宋弄影轻轻抱了她一下,“照顾好自己,也不要勉强自己。娘等你,在哪儿都是。”

衔池笑着点头,目送着她走出去,忍了很久,眼眶还是红了。

自她一侧递过来一张帕子,她没接,只迅速眨了眨眼,想用风吹干。

沈澈叹了一声,按住她肩膀,将她转过来,拿帕子擦掉她脸颊上的泪。

衔池从他手里接过帕子,顺势后退了半步:“世子,丑时一刻了,我该……”

“叫我什么?”他看向她,话音分明还柔着,却无端让她毛骨悚然。

她不能任性。

若这时候忍不住了,由着自己性子来,那先前那些都算什么?

衔池顿了顿,“阿澈。刚刚娘在,我一时半会没改过口来。”

他用目光丈量着她退开的那半步距离,没什么反应。

“不管怎么说,今夜都要谢谢阿澈。”

“自己亲眼看过,放心了?”他抬眼,见她点点头。

“我答应过你的事,能做的已经做到了,剩下的以后也会做到。衔池答应我的呢?”

“上次见面,马车里,”他看她茫然的眼神,好意提醒:“你问我,你的心在哪儿,我不知道么。”

“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它在哪儿?”

他欺近了一步。

衔池下意识往后退,随着他的步子一步步向后,直到后背抵上那堵石墙。

她后脑撞了一下,很疼。

她已经无路可退,沈澈走近她,倏而俯身。

衔池下意识要推他,手还没来得及碰到他,他便已经站直,甚至退了一步。

她慢了半拍,才意识到他方才只是将什么东西簪在她发上。

衔池抬手去试,是支步摇。嵌宝的流苏晃了晃,划过她手心。

“别动。”他抬手,替她将步摇重新调好位置,“还记得为什么是步摇吗?”

“因为在江南那时候,偶尔我们跑去街上,你总爱盯着街上女子的步摇看,说好看。可你那时候还小,戴不了。”

衔池一怔。

她都不记得还有这回事儿。这些年来她对这些首饰都没什么偏好。

“墙上凉,别倚着。”

他又往后退了一步,像是被寒风拂到了,低头咳了一会儿,才慢慢笑起来:“能怕我也好。”

衔池默然往旁边挪了两步,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

正在这时,有人进来朝沈澈一礼,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又退出去。

那人走后,衔池试探着问他:“阿澈,我什么时候回去?出来太久,万一被察觉……”

“倘若被察觉,你知道该说什么?”

衔池没多想,真假参半道:“就说我太闷了,出来逛逛,在街上遇到一个大娘,见我一个人,便想叫我进屋吃碗饺子,实在是盛情难却……”

“除夕夜,你从东宫出来逛。”他打断她:“你觉得太子能信?”

她自然知道这说法牵强,可她若不是自己从东宫出来的,难不成是有人带出来的?

“那我说……是有人带我走的。”衔池迟疑了一下,“谁?”

沈澈走近,替她拢了拢身上大氅,“我。”

他低头对上她愕然目光,笑了一声,“先前你几次拒绝去找你的暗线,不办事,不是说怕暴露?”

“你说,你已经招惹了太子怀疑。疑心易起难消,与其费时费力打消他的疑心,不如认了。”

他垂下视线,将她衣襟褶皱抚平,语调温柔:“多年前你在发卖途中被我所救,所以效忠于我。而后便进了舞坊,在坊里磨炼多年,以期哪日能派上用场。桃夭是我安排你学的,我将你安插进了东宫,你为我传些消息。”

“但你变节了。本打算就此只当一切从未发生过,但今夜我的人威胁你,将你从东宫拐了出来。你同我虚与委蛇,到这个时辰。你想着与其提心吊胆地被人要挟,不如对他坦白。至于怎么才能说服他,你比我清楚。”

衔池后背一阵发冷。

上辈子即便潦倒至最后,她似乎也从未真的看懂过眼前这个人。

“先前种种并非完全无迹可寻,我若认了下来,他很容易便想得到有些事是我所为。”

“先前的事已经做下了,他若是秋后算账,”她抬眼看向他,似笑非笑:“阿澈,你就不怕他杀了我?”

沈澈抚了一下她的鬓角,耐心解释:“一则,你还没断了同我的联系,可以误导我,也便是说,你对他还有用。”

“二则,”他似乎轻笑了一声,但她没听真切,因为后面那句话将她钉在了原地:“除夕宫宴,圣人眼皮子底下,他在子时之前,为你提前离席。”

“去岁他与圣人不合,被圣人下旨禁足东宫数月,宫宴之时才解了禁足,都不曾告称身体不适提前走一刻。”

衔池听着他的话,心里却只剩下一个念头——宁珣为她提前回来了?

为什么?

她倏地想起送他走的那时候,他说以后再陪她守岁,她因为想起从前而迟钝了片刻。

怕是被他察觉到了。

她说会等他回来的。

可是她没有。

衔池掩在袖子里的手攥紧,又慢慢松开。

沈澈望向她眼底,说完最后一句:“人心,赌的就是这毫厘之间。”

衔池笑起来,明知故问:“阿澈,你用我赌?他若真是身体不适而回了东宫,不是为我,怎么办?”

他眼中一派平静:“我不会输。”

衔池存了试探的心思,闻言朝他逼近了半步,伸手自肩而下抚过他大氅上油亮的毛皮,眼睛却只盯着他双眼:“那阿澈有没有想过,我若真的倒戈,选了……”

他扣住了她的手,神色依旧平静,叫她的名字时话音却重了两分:“衔池,你没有别的选择。”

他语调依旧温柔,仿若情人耳语:“看起来有,只是你被迷了眼。那些所谓选择,我会一个一个帮你拔掉。到那时你就会发现,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被他握住的手腕发冷,细微地寒颤。

令她惊惧的不仅仅只是他的话,还有她回想起前世,发觉同他所说竟相差无几。

衔池闭了闭眼,调整呼吸,慢慢吐出一口气。

没什么,她安慰自己。

她重新活这一次,不是为了回到他手里,做他的悬丝傀儡。

——既是赌局,没有人会一直赢下去。

沈澈及时松开她的手,以免在她手腕上留下痕迹。

指间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慢慢捻了捻,像在回味——亦或是克制。

“时辰差不多了。太子在找你,”他笑了一声,“怕是已经急疯了。”

毕竟是除夕夜,又刚从宫宴离席,东宫那边最开始还是不动声色地在找她,随着时间过去,倒真急了,动静不小。

作者有话说:

沈澈:赌,我就没输过。

宁珣:巧了。

衔池:也许,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坐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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