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 自从冬月十一过后,均天盟内的众人都发现,他们的少盟主多了个不大不小的习惯,只要闲着没事, 就喜欢盯着历书看, 神情专注得像前些个月日日看着那被他装裱得妥帖的信件。
“师兄你看,长得好看也没用, 该被拒就是会被拒, 早让你嘴上积德,少想馊主意去挑人, 你不听,栽跟头了吧。”
日光铺洒在苏向蝶的身后,此时的她像是镀上一层圣洁的光辉, 言语间充满了悲悯与慈爱, 拍了拍闻人晏的肩膀:“没事, 你熬过来了,今日就是除夕,等过完这个年就能开春设擂, 不用再愁。”
闻人晏眸子眯了眯,一脸危险地看向幸灾乐祸的苏向蝶。
苏向蝶仰了仰头, 毫不惧他的目光。她平时打不过她师兄, 更说不过她师兄, 难得寻着了机会,怎么也要抓紧了机会去数落。
还没能再多说点什么,就见外头有人敲了敲门缘, 一声清洌如冰泉的声音随之响起:“阿晏。”
闻人晏登时没了跟苏向蝶打趣的兴趣, 转而向门外望去, 就见殷寻在屋外,身后雕梁画栋皆披浅霜。
他裹着厚实的大氅,手中捧着一个小手炉,肤白如凝脂,身上透显着清减意,温文尔雅,若非腰间从不落下的天问剑,完全会被旁人当成什么风吹即倒的病弱公子。
殷寻从前分明是不怕冷的,就算是在见霜城寒冬,他的穿着也从未像这般厚实过。
但就如闻人晏心许,短短两月,他就被养出会去贪图冬日片暖的惬意与舒适的习惯来,从原本需要闻人晏每日往他手上硬塞炉子,到现在,已经会自觉揣上了,细细感受掌心的温热,时而还能嗅到期间熏燃出的桂香。
甚至还能勾得某人,让他煞有其事般地说着“好冷”,而后凑上前头,将自己的掌心盖到他的手上。
就像现在这般,向来重色轻友的闻人晏半点不带心虚地将手覆到殷寻上头,恬不知耻地从人家的手炉里头窃取暖意,甚至不忘小心眼地告状道:“阿寻,师妹她埋汰我,往后我们给她的红封得薄些。”
苏向蝶举起手中的拳头,想要揍自己的师兄一拳,但又心知自己打不过。想要寄希望于向来清正礼貌的殷少侠驳斥闻人晏这种孩子气的话,却听殷寻浅笑地应道:“好。”
苏向蝶觉着这个均天盟呆不下去了,这少盟主都能伙同饮雪剑庄的少主一道欺负她了。
于是,她只能蛮横地抱起原本拱在窝里的大盗,恶狠狠地赶人:“你们要走就快些走,别妨碍我给大盗打扮,我还等着明日同大盗一块配合着讨红封呢。”
说着还不忘与大盗对视一眼,一本正经地问道:“大盗,你说对吧。”
前几日殷寻答应了闻人晏,要陪着先去一趟询英台,看看武林大会之事安排得可有疏漏,而后再同他一道回闻人府中,与他过这个春。
这些日子,闻人晏想着既然阿寻愿意进他们家门,那么怎么着也得开开心心地进,保证阿寻不会像在饮雪剑庄时那般,受到任何的冷待。
闻人晏对闻人竹雨说:“爹爹您可是君子,读圣人经,爱天下人,可莫要因着一己偏见,反倒与至亲恨决,逼得我同阿寻一道要远走天涯。您想,若是长久见不着我,娘亲会当如何?”
何清池适时地应声:“若是长久见不着晏儿,我会郁结成疾,日日以泪洗面。”
“没错!”闻人晏一脸单纯地朝闻人竹雨眨了眨眼。
闻人竹雨:“……”我到底倒的什么霉有这孩子和夫人。
一顶高帽戴下来,又与何清池一唱一和、软磨硬泡,总算解决了他先前唯一没有摆平的闻人竹雨。让他勉强同意让殷寻一道上门来团圆。
绣样精巧的鞋面一点一点地印在雪层上,临近询英台的道上,妆点满了斑斓的唱暖,在这冬日里半点不失艳色。
闻人晏用指尖点了点那挡在他跟前的唱暖,将它面上的雪霜给点掉,道:“这个时节最是好看了,冬雪微消,春暖将至,身边所有都像是可以咬上一口的糖葫芦。”
说罢,又转向殷寻,抬手轻轻拨去落在殷寻墨发上的雪星:“这是我能与阿寻你一块过的第一个年吧。”
往常总是,能在冬月把殷寻“骗”,但不等到年至,人就得回去那座白雪棺椁里去。
只剩下闻人晏一人,暗自惦念既然是要迎春,少了阿寻在身边,终归是少了点什么。心说什么时候,他讨得的红封也能有阿寻的一份。
“嗯。”殷寻应声。
话音刚落到尾,他的唇就真被当成了可以咬上一口的糖葫芦,给面前人俯身咬了一下,咬完不愿松开,就这么衔着,眸中闪着精光,像是不愿与人分食的小狐狸,又往唇齿内里舔了舔,而后才心满意足地眯眼离了些许,鼻尖相抵,目光灼灼地看着不过咫尺的人。
“总觉得小时仍然恍若眼前,那个时候我们才都这么高,这么丁点,”闻人晏抬手比划了一下,“还可以向长辈们讨红封。”
“阿晏想念那时?”
就见闻人晏笑了笑,颜色霎时能羞手中花。虽说殷寻常见他笑颜,但是无论看多少次,依旧会被那容颜给惊到。
忍不住叩问,如此明月,为何他幸能独享清辉。
闻人晏:“不想。还是现下更好,不用远观不可亵玩,可以随时着你手,怎么说都还是现在更好。”
“不过,真的时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就变成我们要给小辈红封了。”
却听殷寻一板一眼地纠正道:“也是来年才需要给。”
闻人晏当即瞪了眼,小声责备道:“本来是可以今岁就给的。”
而后忍不住惩罚性地又咬了一下殷寻的唇,提点道:“你明日要是见着我小姑,也可以多说点诸如财源广进、生意兴隆的吉祥话,她一高兴,人就大方,可以讨个大红封。”
“不说也行,我来替阿寻你说,我把我那份都给你。”
殷寻眼中染着笑意,摇了摇头:“用不着许多银钱,我这些时日早被阿晏你给圈养了。”
“哪……哪是圈养。”
这用词像是带着烧劲,听得闻人晏耳廓一热,维持不过几瞬的厚脸皮一下又被烧成了薄片,慌里慌张地转移话题道:“好啦,我们不能再磨蹭了,不然回去晚了得挨骂的。”
一点是他自个拉着人杵在原地不走的自觉都没有。
要进去询英台,先要通过一高耸的石质大门。那大门颇为壮阔,柱身有四神雕刻,石料青白似玉,其上有饕餮、凤鸟纹样,而牌坊正中书着遒劲有力的“询英”二字。
有人说这二字是出自均天盟立派祖师李询英之名,也有人说这牌坊在李询英之前便有,是“询识群英”的意思,反倒是李询英蹭了这名,长期以来并无定论,均天盟的人一般都喜欢宣扬前者。
大门前头还立着一块碑石,上头极为豪气地刻着「分道均天,自掘前路」八字。
尽书均天盟此名的由来,说是最早时,一群走投无路的人合而聚之,掘得前路,成一番大事业。
闻人晏指尖抚向那石碑,目光微沉,与殷寻轻道:“阿寻,这字样看着颇为霸气,却给均天盟惹来过不少的麻烦。”
殷寻随着他的动作,一同望向那石碑,想起那日在寒衣节的祭典上,闻人晏抄了长卷为那些亡故的均天盟兄弟放的悼念水灯。
应声道:“此事我略有耳闻。”
“我就是想感叹,幸得我们生得晚,若是早生个十来年,许是没有不能像现在这般自在,可能得生平故事全皆只能做茶肆闲谈……”
均天盟曾经在伏魔会上死了许多人,而在后续的“四方乱”中,死得却更多。
先帝垂暮,外邦作乱,有狄,南有蛮,西戎起,东夷乱,四方从来无太平,内忧外患,两相焦灼,没有一处是安生的。
尤其当时,饮雪剑庄曾被拿去与净世剑宗混为一谈,均天盟也有过被声讨的时候。
武林多义士,一直领着人干扰叛军的动作,尤其是与云麓书院和平乐郡主关系密切的均天盟,被视为了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一直设法想要除之。
于是他们散言说,“均天盟盟主,到底是区区一武林侠客,还是土皇帝?”、“土皇帝做着做着,就容易产生念想,要做真皇帝。”……
那「分道均天,自掘前路」的碑文,就被人有意歪曲成了是要以武犯禁,与皇权共分天下的意思。
现下,大家都知道柳晴岚温柔,但少有人会记起,昔时不过是临危受命的柳晴岚,如何扛着重压号令,又如何孤入无人境,纤手退人兵。
落得一身顽疾,面容俱毁,这才平息了混乱。
“阿寻,武林大会上,许是会发生些事,倒也不尽是难解决的,”闻人晏握起殷寻的手,认真道,“但你固然武功好,但这些时日总是明抢易挡,暗箭难防,所以我得仔细先跟你交个底,否则放心不下……”
殷寻:“武林大会上,均天盟中内鬼许是会起事?他们是否与作乱的旧部有关联?”
闻人晏闻言嗔道:“阿寻总该给我留个故弄玄虚的机会吧。”
“我可想在你面前显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