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捂着腰间的创口, 目光移向中心的楼台上。
闻人晏的话音方起,殷寻迅即反应过来,断了心中犹豫,脚尖灵活地跃上栏杆, 就着边缘, 一路迅疾而上。那仆役打扮的人刚把火折子抛向陶瓷塑像,殷寻便已手中天问剑刃一扫, 准确地将吹起的火折子给削灭, 而后又剑尖一挑,动作之快, 未让丁点火星子靠近那塑像。
周遭的人不明所以,纷纷散了开来,其中倒是有脑子还算灵光的, 先前被接连的爆裂炸响给吓得不轻, 一见这点火的架势, 立即大喊:“这人该不会是引炸什么吧!”
那仆役打扮的人似乎还不死心,嘴上招呼了一个“中”字,继而抽出匕首, 跃起想朝殷寻的方向扑来,想要拦截住他的动作。同时, 那刚叫唤完的人身后, 就有两个混在其中的人, 从身上摸出备好的火折子,连跑带抛地想要再度扔出。
可殷寻何等身法,不仅没被绊住, 且在他动身扑过来的一瞬, 就已收剑入鞘, 鞘身横在身前,转腕摔向前的人,霸道的内功气劲冲得他整个人弯腹向后,朝着他招呼的两人撞去。
这一撞,把那飞出的火折子撞回了那两人身上,落到他们腹间,很快就在他们的衣裳上烧了起来,引得身旁的人一阵拳打脚踢式地扑火。
等场面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这三人就已被殷寻用鞘尾封住了穴道,动弹不得。
而闻人晏也没放过小满目光转移时的显露出来空挡,握簪的指似轻软无力,但手下却尽是杀招,直抵小满身上的要害,希冀能将他一击制服,免得再生事端。
小满的功夫甚至在那伪装成大金牙的路庆生了之上,即便腰侧被扎出了一个半臂长的血洞,也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善茬。眼见着簪尖朝自身刺来,他不再管顾那身上的创口,棍从身后抽出,挥舞着拆解闻人晏的武功路数。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已然处理好楼上之事的殷寻一跃而下,天问剑再度出鞘,配合着闻人晏的武功章法,在小满面前横扫,不过咫尺,那吹毛断发的剑刃便能刺瞎其双目。
小满被逼退了两步,谑笑道:“都说你们二位少主积不相能,现下看来,可都是谣传。”
“少听江湖谣言,我跟阿寻可是最亲的至交好友。”
口中讲着话,闻人晏就着殷寻剑招创下的破绽处,利索地刺去,本该是绝对能把人给制住的招式,未想,却还是被一长棍拦下,但这长棍却并非是小满手中那一根。
闻人晏目光稍抬,就见苦作低着头,提棍将他的长簪挑开。
“闻人施主,你这是何意?”苦作依旧是一脸的苦大仇深,冷声问道。
他话音刚落,后头也传来了另一把声音:“不是,你们这是在打什么?”
说话的人,是紧跟着跑来的楼万河。
楼万河这人,虽是个二缺货,但能嚣张行走江湖这么久,都没能被人给打成残废,除了武功还过得去这点外,更多是因为他天生好气运的加持,做什么都特别幸运。
他刚到在临近「辰」字画舫的地方,就见苦作正与人询问:“这位施主,可曾看见与我同行的梵泽寺僧人。”
楼万河虽说认识苦作,但说不上有过结交,脑子里只有那个要把人带到「丑」字画舫的倒霉任务,闻言,心想着出了岔子就推给殷寻担着,没有半点愧意地开始胡编乱造:“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他在「丑」字那,到处在找大师您呢。”
没想还真给他歪打正着了。
“苦作大师不是与我约定,要我替您找出小满吗?我给你找着了。”
“谁!”苦作猛一抬头,当即又反应了过来,转头“望”向身后的人,但可惜视线一片空茫,根本对不准人:“这不可能,他脸上的人/皮是为了遮掩烧伤托寺中佛医做的,在寺中已有十数年,一直……”
“苦作大师,我为何要骗你。”闻人晏转了转簪子,轻声回道:“是谁掐着我脖子说了一堆疯癫话,有不少双眼睛看见,那要炸画舫的人是受了谁唆使,一问便知。你说是吧,小满。”
“师兄。”小满脸上的笑意渐浓,望向苦作的目光显现出一种难以言明的痴态。
他在寺中对对着苦作时,其实常常都是这番神情,可苦作从来都看不见。
“您可知?我最早的时候,其实姓石,住在宣州十八里坊,父母健全,有一兄长,家中有一亩良田,世代耕种。”
昔时,在宣州城外破庙处,落了一行人。
他们是从外头办完事回城的崔家三少爷,及其仆从。此时天未大亮,城门还没开启,赶了一夜的路大家都累了,所以就琢磨着先在这破庙里头歇上一歇。
刚坐定下来,这三少爷就发现,庙中还有旁人,是个瘫在干草堆里,饿得几乎动弹不得的小乞儿。当时三少爷的年纪也不大,赤子心热,就让仆人从马车里拿了些干粮和水,喂给了他。
那是小满第一次见到了崔家三少爷。君子如珩,羽衣昱耀,好生矜贵引人垂爱。不像他,只能蜗居在破庙里头,靠偷吃贡品来存活。
直到现今,崔家三少爷都不知道,当时他面前这个衣难蔽体,食不果腹的乞儿,在最早的时候,虽不能如他一般,配得满身黄金珠玉,富贵满城艳羡,但在不久前,过的还是正常百姓该有的日子,甚至可以说比大多平头百姓都要过得舒坦。
小满家中世代务农,家庭和睦。
有一日,他的兄长不知是不是被那些个江湖侠客的豪情故事给糊了脑袋,仗着自己力气大,跑去了一家镖局做事。他跟镖局里的人学了两手剑招护身。因为资质一般,仅能起到点威慑作用,反倒是他家中年幼的小弟,不仅三两下就学会了,且还能倒过来去指导他这位半吊子的大哥。
崔家的三少爷当时也不知道,他自家这满屋子书香气中,其实藏污纳垢。尤其是那个为他说下梁家亲事的大哥,最喜欢在青楼酒肆里转悠,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唯一比较值得夸赞的,就是他很护短,很疼家中小辈,尤其是他的三弟。
这大哥喝醉了酒,叫嚣着说他的未来弟媳是个被京城才子赞誉的第一美人,他要送给他的未来弟媳当见面礼,刚好碰上了要启程护镖,前来买点干粮的小满兄长,见着了他手中的宝贝,酒气泛上头,二话不说,就让手下的人去抢,这一来二去拉扯起来,最后崔家大哥晃悠悠地抄起路边砖块,往那护着镖物的小满大哥后脑上一砸,居然就这么,把人给砸死了。
等酒醒过后,意识到自己错手杀了人,崔家大哥就慌了神,担心事情闹大,会伤及他们崔家的颜面,一拍脑袋,就让手底下的人带着钱财四处封口,找去了小满家里头,谁想小满的父母是个疼儿子的硬骨头,铁了心说要告官府,吵闹间互相红了眼,崔家大哥心一急,便把这夫妻也给灭了口。
若不是当时小满跑到山上砍柴,刚好避过了这一劫难,他现在也已然是他们这些人的剑下亡魂。
后来崔家知道了他们大少爷干的这档子事,也只是禁足了他三个月,让他跪了几个时辰,便帮衬着替着不肖子孙擦屁股,花足了银两去堵住悠悠众口。
“你们崔家杀我父母兄长,我回敬你们一个全家灭门,何错之有?”
小满歪着头,目光一眨不眨,脸上的笑意不断充盈,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这番论调十分立得住阵脚。
“你既然恨崔家,为何不直接把我也一同杀了,为何要如此戏弄我!”苦作怒道。
棍在手中一旋,便要往跟前的小满摔去。
闻人晏一眼过去,心叹,真不愧是师兄弟,他们俩的武功路子简直是如出一辙。他忙拉着殷寻退了一步,给苦作让开了道,以免这盲僧凶残的棍法会伤及他这个无辜。
“我不恨师兄你呀。”小满不作任何闪躲,任由苦作的棍棒直敲在他身上,直敲得他跪趴到了地上。但脸上笑意不减,抬头直勾勾地看着苦作:“我……此生最是喜欢的就是师兄了。”
“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
当年一饭之缘难忘,后来,崔府招募侍从,崔家三少见着先前自己救助过的乞儿,便也给他开了后门,把他招进了府中。于是在崔府的日日相处亦是难忘,小满一直以来都是最喜欢崔家三少爷的。
说罢,脸上笑意垮了下来,变得一派冷漠色:“可惜,师兄眼里只有那位第一美人。”
“我不恨师兄您,也不想杀师兄您,可谁让你眼中只有那位第一美人,所以……”小满又重新“嘻嘻”地笑了两声:“我就只能把你的眼珠子给抠了,顺道把那些个所谓的第一美人都给杀掉,杀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