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的沦陷·肆 番外

清明时节雨茫茫,碧水云天一色长。

西湖美景笼罩在连绵的雨幕中,果真别有一番滋味。

林哲宇很久没有细看过烟雨江南的朦胧景色了,丝丝细雨滴落在平静的湖面上,打碎了水中倒影着的杭州城,也打湿了每一个路人的迷离旧梦。

这景象是一副水墨丹青,林哲宇突然难得的有闲情雅致,他撑起了一把大大的黑伞,特意从湖畔上绕路朝着医院走去。

如果在身边,画上一位巧笑倩兮的佳人,单调的墨色便会渲染上胭脂水粉的生动吧。

他这样莫名其妙的想着,不禁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那个黄裙姑娘脱离危险期以后,由于没有身份证,没有银行卡,甚至连个可以通知的亲友都没,医院不可能给这样的三无人员办理住院手续。

她精神正常,也不像是离家出走的叛逆青年,问她的住址或者父母的电话号码,她却死命的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任何声音。

如果不看她干净的小脚和体面的穿着,她这样的情况,倒很像那些沿街乞讨的流浪者。

病房主任拿她没辙,只好掏出小灵通来,打通了杭州市收容所的电话。

这姑娘看到了,赶忙拔下了输液瓶的针头,起身就要跑!

高小雅知道她的病情还没有稳定下来,一时半会儿的既不能剧烈运动,也不能情绪过高的起伏,便赶紧按住了主任的手求了个情,保证找她老爹再想想其他办法。

这个来路不明的姑娘看上去,丝毫没有什么社会危害性,她身上有一种让人若即若离的独特气质,她不愿意开口,应该是藏了什么不可名状的秘密吧!

黄裙姑娘是知道自己患有心脏病的,她排斥医生盘问她的来历,却对治疗和检查非常配合。

她总是很自然的把两只手重叠在一起,搭在胸口上,小雅想,她一定是经常发病,但都捂着心脏默默忍耐着,这才养成了这个习惯性动作。

给她垫付了输液费的林哲宇敲敲门,还没刚刚踏进来一步,这个打死也不愿意吱声的姑娘,就突然笑了起来,用明快的声音喊道:“是你啊,医生大人!”

病房主任和小护士们都用诧异的眼光望了过去,她不是没有亲戚朋友的吗?

林哲宇尴尬的笑了一下,倒也没做什么解释。

高小雅心里嘀咕着,怪不得师兄会替她把医药费给付了,敢情两个人是认识的啊!

可是自己和他也认识了六年多的时光了,连他的家里都去过,怎么就从来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呢?

当天晚上,那姑娘就留下了一张“多谢”的字条,从病房彻底消失了。

只不过第三天的中午,她和林哲宇又同时出现在了外科办公室。

他来上班,她来送餐。

高小雅从窗户里看两人聊的投机,连推门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林师兄他笑起来是多么的好看啊,可那么多年的相处,她见到这样笑容的次数,用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她垂头丧气的回到老爸的办公室,特别想找个耳塞堵住耳朵。

因为那个黄裙子姑娘的故事早已传遍了整层病房。

多嘴撩舌的小护士们到处讨论着这个八卦新闻:最有希望转正的外科实习生林哲宇,突然就白捡了个奇怪的女朋友!

她感到挺委屈的,女朋友这种绯闻,应该先从自己的身上传出来才对啊!

在那个“女朋友”逃离病房的深夜,刚好是轮到林哲宇值班。

他对照着表格,一间一间的推门进去,提醒住院的患者起来吃药。

走到了他最期待的那个病房时,里面居然空了!

他愣愣的站在床边,心里特别不是滋味,给她准备的普罗帕酮片还没吃呢,她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出现,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

林哲宇吓了一跳,四下环顾,突然从打开的窗户上看到了一个长发女人探着半截身体,正在向他招手!

“你干什么!”

他反应过来,奔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的脚肯定是踩着外头悬空的杂物架的,这里可是3楼啊!

“嘘——”那个女人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道,“我出去一会儿,想见个朋友,医院楼下的大门肯定锁了吧?”

林哲宇的耳朵被她吹出来的气息搔弄的痒痒的,他不敢松手,急切的说道:“现在是半夜的两点钟,再怎么紧急,你也不准从病房的窗户跳出去!”

“可是清明节就快要过去了啊……”

林哲宇一愣:“你的朋友非要在清明节看望?”

“他早就死啦!”

林哲宇看着她乱七八糟的头发,心里还真是有点儿发毛,她是化成了人形的女鬼吗?

“你出不去的,住院部外面还有两道门,那里有保安巡逻,你肯定要被抓起来。”他边拉着女鬼回到屋子里,边劝慰着,“等明早吧,我4点半下夜班,陪你去看朋友好了。”

“骗人是小狗哦!”

女鬼考虑了一会儿,撩起长发,很听话的吃下了药片,倒头睡在雪白的病**:“这里挺好的,比餐风露宿强多了,我知道你替我垫了医药费,不过我没钱,改天请你吃饭吧!”

林哲宇还要去下一个病房巡视,只好关了灯,匆匆结束她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语:“睡吧,下了夜班我来接你。”

他轻轻带上门,刚要往前走,又听到她抱怨的说了一句:

“床卡上写着‘收容所扶助人员’真是太讨厌了,我叫晚庭啊!”

昨天下了雨,清晨的山路格外的泥泞。

林哲宇的裤脚上全是脏兮兮的泥巴,这对于一个医生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

晚庭的鞋子早就被陷在稀泥中拔不出来了,现在她把长裙在身侧系成了短裙,光着两条白花花的大腿,像个猴子似的穿梭在杂草丛生的荒山上。

这个女鬼也太率性了啊!林哲宇累的气喘吁吁的,他脱掉外套系在腰间,心里是又感慨又觉得新鲜,刚下了夜班,立马就光着脚丫借着黎明的光线奔赴坟场,这是他做过的最古怪的一件事情了!

“好久没来,但愿那条路我还记得。”女鬼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爬到山腰的一棵歪脖子树上去了,她伸长脖子眺望了一下,“应该是快到了!”

林哲宇拼了命的赶上她的速度,却越往山里走,越觉得这条路眼熟的要命。

就在前些日子,他和老爸才带着茶庄的龙井上来过一次呢,他们家的祭扫比较奇特,老太公临去世前说了,别的不要,就爱喝茶这一口!

“就是这里了吧!”女鬼终于停下了脚步,她探身擦了擦那个墓碑上凝结的水雾,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林老头子,就是他了!”

林哲宇看着她睫毛上颤动的露珠,特别无语的说道:“你搞错了吧,这里应该是我来扫墓才对,这儿埋着的,是我爷爷。”

名叫晚庭的女鬼吃了一惊,她看看墓碑上的名字,又看看林哲宇的脸庞,一拍大腿的惊呼道:“我的苍天啊,我都给忘了,你是林哲宇!”

林哲宇实在是不明白她在大呼小叫些什么:“你不是早就看到过我的胸牌了吗?”

“不不不,我差点忘了林老头还有个孙子呢,没想到就是你啊,你怎么长这么大一只了啊!”晚庭突然用了一种长辈的语气,无限感慨的拍了拍林哲宇的肩头,“我没找错地方,我来杭州,就是给你爷爷扫墓的!”

回到了家里,谁也不敢相信,死去的林老太公会有个这么年轻的朋友。

直到她亲手泡了一杯刚刚采摘下来的龙井,林爸爸才恍然大悟赶紧给人家安排了个上座。

这杯茶里沁人心脾的那个独特味道,只有林哲宇才能品的出来,那的确是爷爷的独门绝技。

“我们家老太公在活着的时候,每年都亲自炒一包刚下来的新茶,邮寄到外地去,我们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也不知道这个人的地址,所以在他过世以后,就和他的那个朋友断了联系了。”林爸爸解释道。

“是啊,好几年没喝到这儿产的茶了,还怪想念的。”晚庭悠然自得的坐在了林哲宇旁边,“没了茶叶,我就知道他去世了,因为和你们一家不认识,所以一直路过这儿,没敢进来打扰你们。”

“请问和我们家老太公有来往的,是令尊还是?”

“不是啦,是我。”

晚庭放下茶杯,迎着林爸爸诧异的目光耸了耸肩:“忘年交。”

林哲宇仔细的盯着那张脸颊,迎着初升的旭日,把人的心里都照亮了,她的年龄应该在二十六七左右。

爷爷当年的忘年交,居然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林哲宇越来越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散发着非同寻常的魔力,她感受到他的目光,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林哲宇猛然有些不好意思,他慌忙的低下头来,凝视着杯中的那片龙井嫩芽。

晒干的茶叶原本全都紧缩成一小团,经过了开水的冲泡,它缓慢的舒展开来,呈现出最朴实动人的一抹嫩绿,打着转儿沦陷至杯底,香气漫溢。

时候正好,温度正好,感觉也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