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取枝头一朵
信王府, 正厅。
怀王不久前听了消息,脸上全然都是关切:“你出了这么大的事, 怎么也不早告诉我?我前几日下江南, 认识一位老名医。有点化枯木,起死回生之效。已经派人去请了。”
李邵修放下茶杯:“五哥牵挂。”
年幼时因为命格之言论被人羞辱,为他解围的也只有五哥而已。五王怀王自幼心善, 也会在他被嬷嬷教训, 深夜挨骂时,送上一盘白玉膏来。
思及此处, 李邵修淡笑道:“五哥过几天一定要来喝喜酒。”
怀王身旁坐着个面目清丽, 秀气打扮的女子。女子闻言关切:“七弟,你的伤…碍事么?要不先养两天…成婚一事,怎得如此着急?”
女子是怀王在江南的旧相识。
曾经,一向温驯守礼的怀王第一次抗旨,便是想要迎娶这位江南女子。
可惜怀王的胞母刘太妃看不上女子平民家世,以死相逼。
怀王并未放弃,自那以后,立誓终身不娶。
刘太妃着实束手无策, 没有办法,也便由着去了。
怀王也是关心, 急道:“是啊。婚事之类可以稍微往后延,可你这身体还是要先养好才是。”
“无事。”
闻言,怀王与身边女子相互对视一眼。
信王府外, 长廊, 马车上。怀王深思:“七弟绝对不是莽撞之人。他急着成婚, 定有自己的思量。”
女子已经面含泪水:“七弟那样好的人, 怎么就平白无故的遭人暗算了呢?”
怀王似有警觉。这几日, 怀王府上周围多了些暗兵,现在想来,恐怕是七弟派来保护自己的。
“恐怕…是太后所为。”
“太后?”
女子闻言一怔,目光往西南方向看去。
日暮西下,巍峨耸立的宫殿死寂。一向平静似水的禁城,只怕藏着无人瞧见风波诡谲的暗涌。
—
英国公府。内阁。
屋外两个给花浇水的小丫鬟窃窃私语:“你听说了吗?信王殿下要成婚了。”
“成婚?和谁?”
“你傻呀,信王府里一直住着的那个姑娘呗。”
“可我也听说了,信王殿下中了毒箭?命不久矣了?”
“呸呸呸,这话可不能乱说。我还听别人说,信王殿下只是轻伤呢。反正这婚事是定了。直接做正妃呢。”
“好家伙,真是飞上枝头做凤凰。”
“诶,小点声,别让小姐听见了。小姐这禁足眼看就要过了…最近脾气愈发大了。”
和珍郡主早已经听说了。
看着镜中女子憔悴惨白的面容,和珍郡主一把将妆奁里的金银钗子扫落在地。
纵使双手被刺出鲜血,和珍郡主如同感受不到疼痛一般,闭了闭眼。
心中深深的不甘如海藻蔓延。
凭什么…凭什么。
和珍郡主睁开双眼,阴恻恻的喊来外面的小丫鬟。
锋利的金钗直直扎到丫鬟们的手掌心里。鲜血渗出,不顾丫鬟的哭喊求饶,和珍郡主笑道:“连你们这些贱人,也要来看我的笑话是么?”
“我虽现如今被禁足,那又怎么了?风水轮流转。下一个哭着求我的人,还指不定是谁呢。”
“滚开!滚下去。全给我滚!”
—
夏末,金桂凋谢之后,庭院中参差披拂的枫树染了红色。叶子落满秋千架。
柔和日光倾泻,柔安坐在秋千上,微微摇晃着,展开手中的书信。
“柔安亲启。”
“这几天过的如何?阿公听说了你成婚的消息,只可惜山迢路远,阿公又年迈早衰,实在没有精力去看柔安成婚了。柔安不要怨阿公。”
“阿公亏欠你许多…”
“当年黄昏,阿公捡了的那个小团子,转眼间已经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你要嫁给信王,阿公心里很高兴…他是正人君子,不会薄待。”
“一定要好好过日子。你长大了,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
“信封背面藏着一枚玉珏。那是你襁褓之中放着的物件儿。上面雕刻着一个柔字,恐怕是你父母亲的期许。阿公希望你能平安长大,便给你起名唤作柔安。”
“好柔安。若是你实在想家,可以去那片土地上看一看。那里是池奴国和羌国的交界地…”
江柔安读完,已经是满脸泪痕。她感念阿公数十年的庇护,双手微微颤抖着,打开信封,将玉珏取出。
玉珏小巧玲珑,以红绳贯之。右上角雕刻着小小的一个“柔”字。
小双也红了眼眶,给柔安披了一件披风。她蹲在柔安身前:“姑娘,外头起风了。先进去吧。”
江柔安双目微红,仰头看着小双。小双定定道:“姑娘,您若是实在想家,等过几个月,一切都稳定下来,我陪着姑娘去。您过几日便要成婚,哭肿了眼睛便不好了。不要哭了,好不好?咱们回屋里,喝一碗热汤暖暖身子。”
信王府门口,两只石狮子凶神恶煞。脖颈间系以红绸。两扇漆黑高门,悬挂数十丈高流光灯笼。
门外人来人往,恭维之声不绝于耳。
一向行事张扬的信王成婚,自然要热闹许多。
“听说了信王受伤的消息。未曾想好事将近呀。”
门前男子笑着看了眼刚刚抢到手里的银点子,快活道:“这点儿够我半个月的饭钱了。”
几个小孩低着头在红色炮竹皮纸下捡糖和果子。另一个男子接话:“你还是来的晚些了。这沾喜气的银元,早就撒了三天三夜不止了。”
“哟,是么?”
“咱们沾了信王殿下的光。听说信王与太后生了罅隙…”
“那种宫里的事儿,你管做什么?能沾谁的光,就得站谁的队。你喝过信王府里施的粥,喝过宫里施的粥吗?谁大度,谁真的站在百姓这边,岂不是一眼便能瞧出来吗。”
那人讪讪:“仁兄所言极是。”
府里,丫鬟鱼贯从殿里出来,各捧着玉盆,香炉,大红布匹,染料。
殿里红绸高悬,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江柔安已经换上喜服,大红的鸳鸯戏水盖头披在头上试了试,盖着正好。
心中狂跳。
王嬷嬷穿了件儿桃红软衫,好像生生年轻了几岁,笑的眼睛弯成了细缝儿。
拿着两根细金线的手中在姑娘光滑如玉的脸蛋儿上滑动。
“姑娘,若是疼,且得忍着些。”
王嬷嬷手麻利,差绿瓶和红掌几个人给江柔安梳洗打扮。
昔日垂着的双髻辫子高高拢上,赤金的冠子镶着红色宝石。细细的流苏坠着,掩住待嫁闺中的姑娘含羞似玉的一张脸。
“真是漂亮。”
王嬷嬷捧来铜镜,止不住的称赞,说是信王殿下好福气,能遇见姑娘。
烛光微微晃动。
王嬷嬷又屏退众人,颇为怜惜的牵着柔安的手:“姑娘…我还有些事嘱托您。”
“如今宫中不稳,言帝病重,几方人盯着龙椅。信王殿下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如今他又在家里称病,这婚事简单,委屈姑娘了。”
柔安摇了摇头:“不碍事的。”
嬷嬷笑道:“也怪信王殿下,我说这婚事不甚着急,他还不听…非得快些办。”
“信王殿下呀,是喜欢姑娘喜欢的紧。连一时半会儿都忍不了。”
王嬷嬷取来一巴掌大的木盒,打开,从里面取出来一本书。
她把书打开,细细道:“宫中的教养嬷嬷来不了。那我便教导姑娘。您瞧瞧,这些…”
看着小册子上的画面。柔安羞的垂下脸。
“不用害怕。男女伦常,天经地义。殿下心疼姑娘年纪小,会可怜姑娘一些的…”
“嫁了信王,姑娘的身份变了。我们得称姑娘一句小夫人。”
“这一路凶险。老奴先在此谢过姑娘。”
说着便要行礼。
江柔安忙伸手拦了一下。
王嬷嬷又不放心的嘱托了许多话,便传唤来喜婆,扶着柔安出了侧阁。
她本来就在信王府里住着,婚事倒从简,只拜过天地之后,便被搀扶着到了婚房。
厚实的红盖头遮盖了眼前的一切。
视线昏暗,其余感官却异常清晰。
迈过高台,经过屏风,柔安被喜婆扶着,手持团扇端坐到榻前。
院落里传来一阵炮竹声音,接着是动人丝竹奏乐。
一些人的喧闹声音接着传来。
江柔安不由得摩挲了一下手中的团扇。世叔也真是,明明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难不成此时又在饮酒吗?着实不妥。
她只坐着,鼻尖儿涌入一股香暖梨香,是她素来最喜欢的。
不知道怎么,明明踏进主殿许多回了。
却从来没有像如今一般。
心脏在胸膛里剧烈跳动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寂静的空间里,传来殿门开阖的声音。
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随着那愈发清晰的脚步声,柔安只觉得浑身绷紧了,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红色盖头被掀起,眼前的世界不再昏暗,光芒明亮,柔安微微闭了闭眼。
眼前的男子身着红服,面若冠玉,喜服下掩盖着劲瘦的身体,平日里冷清的五官隐藏在昏暗灯下。
愈发俊美无俦。
江柔安只看了一眼,便垂下眼帘。
男人也在打量她。
娇美的姑娘身穿嫁衣,莹白小脸儿上,胭脂染红的唇,柔顺的低着头。
脖颈后雪腻的一截颈子便暴露在眼前。
身后是濛濛的一团红云,与无数个曾经的梦境相互重叠。万千花蕊积云似雪,他便只要眼前一朵便足够。
盖头被扔在榻上。
接下来,要做什么?
柔安咬唇。
男人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叫她不要再□□那片娇艳欲滴的下唇,一双眼睛黑沉深邃,似积雪下无尽暗流涌动不止。
“饿么?”
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