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草区的火, 多点齐烧,順着风, 很快连成了片。
火光盛大, 万分惹眼,不止突袭北狄的三队精锐瞧见了,在河对面督战的初明淮也瞧见了。
他的眼中涌出惊诧, 朝土门河走?近了些,“那里! 北狄的粮草烧起来了。”
副将李辉也是仔细瞧了,“速度迅猛得?紧,放火之人深谙此道。”
初明淮:“是谁,长宁回来一问便?知?。”
不然, 哪里有这般巧。
李辉点了点头?, 眼中的兴奋根本掩饰不住, “这一烧, 势必会让北狄大军头?疼一阵子。”
初明淮未再言语, 但经?由他的神色, 能瞧出他是极高兴的。
“撤!”
“撤!”
“撤!”
火光铺满眼底时, 三个领军人物?几乎同时下令。
时光回溯到一个时辰前?, 三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将军聚在了一起, 沉沉暮色,也压不住他们的朝气蓬勃。
初长宁对其他两位说?,“见火就撤。”
许潮和华缅眼中皆有兴味:“什么?事儿?说?来听听。”
初长宁勾了勾唇,“有奇兵加入。”
没说?得?很明白?, 但都是军中老人了, 这又是火又是奇兵的, 什么?意思,都不需要深思。
两个人皆应下, 跃跃欲试。这才有了当下的一幕。一众初家军望向火光,只觉神清气爽。
大后方,秦墨初和延礼安全汇合,持续往远处掠去。行进间,秦墨初忽地朝着延礼,“我的烤兔子,记得?!”
原来,李副将口中那位极擅放火的人是秦墨初。
时至今日,他的轻功虽不说?独步天下,也是世间顶尖。只要他想,这片天地任他翱翔,真正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掠遍北狄粮草区,旁人可能需要大半个时辰,之于他,只是弹指一挥间。擅长放火的诀窍,只快之一字。
心口的郁气散了大半,狼崽子显得?好相与极了。秦墨初一说?,他便?应下了,“去峡洲,和昭和一道。”
分头?行动时,荔山三人已经?定下了下一个汇合点。西与北交汇点,通往南部的必经?之地。南部遭水患,多少人往外逃,却有少年人并肩逆行。
*
另一厢,初明川也赶上了初夏一行人,大几日后,车马劳顿,终抵咸佑。初夏吩咐吟月开了车窗。她稍稍倚了过?去,久违地,皇城的繁荣如水铺满了她的眼瞳。和记忆里,无?甚大差别,但又有大差别。
以前?,她从未像现在这般细致地打量这片繁华。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事儿牵绊是其一,剩下的,都应归结于她从未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地方。如今,因为那只狼崽的存在,她对这里生出了些归属感。她和延礼未来会在这里生活,是她和他的另一个家。
她身边,吟月几个也是兴奋极了,叽叽喳喳跟鸟儿似的。
初夏看在眼里,心底暖成一片。
就在这时,两个哥哥也策马来到窗边,身姿英挺,面容含笑。
须臾后,郁展博的说?话声传来,“初初,咱们先找个地儿吃饭可好?也不知?道这咸佑哪家店好?”
初夏正想答,又听初承烨冲多乐喊,“多公公,您可知?附近哪里有好吃的馆子?”
多乐笑答:“咋家哪儿能知?道呢,这大半辈子都在宫廷内呆着。不是托初姑娘的福,也没机会四处走?走?看看。”
笑声自各处响起时,他又说?,“要不要咋家替你问问?”
初夏这才开口,笑音宴宴,“不用了,寻个名唤为善的茶楼即可。”
初承烨闻言,便?策马去寻。片刻后他回了来,“就在前?方,从外看进去,便?知?这老板是位妙人。”
郁展博当即奇道,“这都能瞧出来?怎地瞧的?”
初夏瞧着两人又掰扯上了,心道,“未来太子太傅,自然是个妙人儿。”
往前?走?了段,兵分两路。初明川随多乐入宫面圣,初夏由两位哥哥陪伴着,前?往为善茶楼休憩,等待帝王的进一步指示。
这同女眷有关的事儿,本该是皇后和太后安排,这可玄钺自惠帝登基至今都还未立过?后。而太后,因早年干预过?帝王封昭妃为后一事儿,昭妃去后被帝王迁怒,早就失了管事儿的权利,也没那个心了。再说?后宫那几位身居高位的妃子,和一樽樽精致的摆设也差不了多少了,身后又牵着几位皇子。同未来皇后娘娘有关的事儿,帝王断不可能交与她们。如此这般,便?只能帝王自己定夺了。他自个儿累,底下的人更是麻烦,但这局面,现阶段无?人能破,只能这么?僵着。
*
初夏一行人进了为善茶楼,里面静得?紧。茶楼一般是下午才开档,多为民众和商旅解乏。此刻正值午时,小饭馆儿生意好的时段,茶楼还得?再等等。
第42节
一行人,动静自是小不了。在二楼喝茶翻书?,顺带看店的孙行舟循声看了过?来。他一眼便?认出了郁家二郎。在北境生活的那段时间,同他见过?两次。
那他身旁的姑娘,未来帝后初夏吗?
怔了两息,孙行舟冷寂的心间有巨浪起。
未来皇后娘娘进咸佑,那新君......是不是要定了?
初夫人说?的机会,是不是要来了?
孙行舟抑不住去推断,忐忑也碾不碎他的期待。同时,他也没忘此刻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强行地压制情绪,他阖了书?,在下楼前?,主动朝众人喊道,“展博,你怎么?来咸佑了?”
这一声,顿时拉高了众人的视线。
终于,初夏又一次见到了才华冠绝天下的太子太傅孙行舟,果然是清俊若竹,气度高华。再想到那一内一外护佑玄钺的二相,狼崽儿身边的人,各个都是盖世人物?。
她的心情向好,嘴角悄悄上翘。
与此同时,郁展博裹了惊喜的声音响起,“舟哥,你怎么?跑帝都来了?”
其实就长了小几个月,但这声哥,郁展博从来都叫得?轻松顺畅。只因他见到孙行舟的第?一面时就觉得?这个少年郎大有故事,深邃柔和,透着一种让人信服的气质。
“这你的店?”
“是。”孙行舟给这声亲切的舟哥逗笑,“用饭了吗?”
郁展博应没有。
孙行舟又说?,“等会儿详说?,你们先坐,我去找柔香给你们张罗点吃的。”
郁展博含笑的目光掠向众人,“这就是撞见自己人的好处。”之后,当真将这为善酒楼当成了自个儿地方,轻松自在得?很。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定,未多等待,孙行舟便?亲自拎着茶壶来了。他的步子难掩急切,行进间,特制的壶口特长的青瓷茶壶晃啊晃,缕缕茶香溢出。还隔了段距离,桌间几个就在叫嚷好茶。
孙行舟笑着应:“这茶我亲自选取炒制的,名唤长风。”
话还未落全,他已经?坐在了郁展博身旁的空位,也是专门为他空出的。他本想为众人斟茶,不料被初承烨挡了。
“我来。”
孙行舟没见过?他,但他无?比确定,这位就是北境民众最爱提及的初家三少。出身高门,却从来不和普通民众摆架子,几时见到,无?论嬉笑怒骂,皆是亲和。
“那就劳烦三少了。”
孙行舟松了手,初承烨落力,茶壶完成了移交。给妹妹斟茶时,初承烨问他,“你知?道我?”
孙行舟如实说?:“曾在北境住过?一段,时常听人提到三少你。”
这事儿,初承烨是真不知?道。但他从来也不是爱刨人隐私的性子,有了答案,这茬便?算过?了。之后,于茶香中叙旧,氛围向好。
一盏茶的功夫,孙柔香和店里伙计一道给上了好几样菜。有热有凉,还有花样精巧的点心,都是北境见不着的。孙行舟喊妹妹也坐了下来,久居咸佑,除了同他们一道来的洛西,当真是没一个知?心人。如今碰到熟人,想来妹妹也是极为高兴的。
接下来的大半个时辰,这一桌,热闹喧嚣未歇过?。用完膳,店里伙计麻利地收了桌子,又给换了新茶。坐了会儿,初夏的目光分别扫向两位哥哥,明知?故问,“不是要见识见识帝都繁华,怎地都不动了?”
初承烨也不藏心思:“见证帝都繁华哪里有妹妹的安危重要,而且我答应了四端,要好好守着你。”
在众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手指扣着瓷杯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杯面的孙行舟一息冷滞。只是这冷滞持续的时间极短,初夏开口时,他已归于常态。这会儿,初夏全副的注意力都在自家哥哥身上,自然是错过?了此番微弱异动。她兀自说?着自己的,
“这里是帝都,利器管制的。”
“除非那城里的人要杀我,否则断不可能出现上次的情况。”
这话,确实是事实,但初承烨一想到上次那画面头?皮就开始发麻。那样危急也憋屈的场面,他是再不想经?历了。
“不去,我守着你。”
初夏笑了声,继续哄着,耐心似永无?穷尽,“去逛逛吧,我就呆在这茶楼,一步都不往外。”
“吟雪留下,这样总行了吧。”
经?过?了上次,吟雪也是怕了。来咸佑的路上,便?促着吟风配了些制敌的药物?。有了它们,只要不是像上次那般大规模又隐秘的狙杀,她可护小姐平安。
“难得?来,去逛逛吧,我定会护好小姐。”
孙行舟还不知?是什么?让风一般的初承烨这般谨慎,所以无?从劝。只是道明咸佑情况,茶楼所在的奉明街和另一条名唤迦蓝的街道,是这咸佑最核心的街区,除了地方的日常防护,皇家禁卫军也是时不时巡视。
“若是硬要在玄钺找出一个最不可能出现武斗的地方,那便?是这里了。”
初承烨听完,大抵是意识到自己小心太过?,便?没再坚持继续留在茶馆。但临走?前?的叮嘱,那也是不可能少的。
半晌后,他总算是带着人走?了。
偌大的茶楼,这一刻只剩下初夏孙行舟,还有安静立于初夏身后的吟雪。
“初姑娘不想出去看看?” 沉寂稍许,孙行舟主动找了话题。“可是路上遭遇了什么??”
本可糊弄,亦可不答。
然初夏回以直白?,诚恳,“这咸佑繁华以后有的是时间去细看。今日我专门单独留下,是想问问先生几年前?我的母亲单独见你所为何?事?你和妹妹来到咸佑,可是因为她?”
几年前?,她便?知?道那小院子里住的是孙行舟兄妹了。本想好好安置他们,不想她才下荔山,他们便?离开北境,如同当年来一样低调又隐秘。不是没问过?母亲,但每次都给母亲给糊弄过?去了。如此这般,她便?清楚母亲并不想深谈这事儿,同时也是信任母亲,便?没再问了。再然后,她被困于别苑,弯弯转转,这事儿就这么?搁下来。
其实她刚说?出【为善茶楼】四个字的时候也无?法全然确定他们在这。这一世,总归不是上一世的重复。就像几年前?,十?几个名为楚昭和的少年无?辜枉死。
幸好,幸好啊!
若是旁的人问起这事儿,孙行舟断不会应这茬,初夫人所提及之事儿同他的命无?异。但眼前?的这个女子不同,她矜贵而柔和,也不需要同任何?人斗,她是这个局中最有可能保持中立的人。还有就是......他有预感她会是他复仇成功的关键人物?。
因而没多思忖,孙行舟便?向她道明,无?遮无?掩地。
初夏听着,感动于母亲为自己的筹谋,也为这两兄妹难过?,他们原本可以顺遂地过?完这一生......
半晌后,孙行舟终于说?完。
初夏目光柔和地睇着他,“虽然知?晓无?甚用途,但我还是想说?一句,逝者已去,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心宽些,好好照顾柔香。”
孙行舟应了诺,然他和初夏都知?道,不可能的,这杀父杀母之仇不报,他的心永远无?法宽。迟早一天,他会被这无?法消弭的恨意蹉跎致死。
是以,说?完这句,初夏便?再也没说?什么?。
她问孙行舟要了纸笔,在纸面上写?下了四个字:“南。”
确定孙行舟看完,她便?将这纸面撕碎,慢条斯理,优雅万分。
孙行舟几乎瞬息意会到她的意思,清寂的黑眸有光现,“他在那里?”
含糊又笼统,初夏却是听懂了,她微笑颔首。
“未来,他定会帮你。”
孙行舟难掩兴奋:“谢初姑娘指点。”
随后,片刻停顿,似在迟疑。但这对母女如出一辙的笃定,他虽不曾怀疑,但这好奇,再是压不住了。
“初姑娘,孙某有一事不明。”
初夏笑着:“你说?。”
孙行舟道明后,她略微思忖,给出了答案,“被天选中的人,终将回到他该呆的地方,重来多少次都是一样。”
延礼是这样,孙行舟是这样,她也是。
*
当晚,初家嫡女便?持诏入宫。初承烨和郁展博两位哥哥,松了口气的同时,也生出了伤感。这一别,也不知?道几时才能见到了。相比之下,郁展博伤感的程度稍稍低些。毕竟未来他会长久地呆在咸佑拓展郁家商行的版图,以后想见妹妹,便?往宫里捎个信,十?次总能成一两次。是以夜酒微醺中,都是他在安慰初承烨。
同一时间,初夏于泰安殿拜见帝王,父亲初明川获帝王赐座,笔挺地坐在大殿一侧。在旁人看来,这是天大的恩典了。但初夏知?道,父亲心间满是郁气,除了她的幸福,没有什么?可以消弭。从来说?一不二的铁血大将军,在往皇城来的路上,私底下又对她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初夏心向暖时,也不禁暗笑。
北境战神万民的仰仗,其实也只是个普通的父亲,遇到同子女有关的事儿,总是无?法淡定相与,说?句手忙脚乱也不为过?。但就是这样一位稍显笨拙的父亲,他的存在,就给了女儿无?限底气和安全感。
眼下,初夏朝着初明川笑了笑,便?作?礼拜见惠帝。
“愿陛下人随春好,万事顺遂。”
惠帝十?五岁就登基了,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祝语他听多了,但他很少当真。
“好一个人随春好。”
这一句竟罕见地勾动了他的情绪,他笑了起来,似刻入到骨子里的颓败淡了些,“初初,平身。”
“多乐,赐座。”
多乐应了声,忙不迭地给初夏搬了把椅子,摆在了初明川的正对面。
多乐就是个人精儿,一个状似寻常的动作?,其实诸多讲究。初明川虽是镇北大将军,回到朝堂也没几个人能压他的位置。但这里面,从来不包括眼前?的这位娇娇人儿。未来皇后,谁压她位置都不合适。但另一方面,太子迟迟未定,局面僵这了,让她坐自己父亲之前?也不合适。
思来想去,于同一水平线落座是最稳妥恰当的。
这其中含意,初夏自然是懂的,只是这面上未显露半分。向惠帝谢了恩,款款走?向了椅子,抵达时,笑意宴宴向多乐,“劳烦公公了。”
多乐:“不麻烦,初姑娘请坐。”
初夏朝他微微颔首,随后落座。
望向惠帝时,帝王低冷的声音刚好响起,“初初,明日可想见见几位皇子?”
语气柔和,询问的语调,但初夏不会傻到把它当作?真的询问。惠帝文韬武略无?一不通,被太/祖寄予厚望,若昭妃娘娘未郧,他本能成为一代明君。在他怠慢朝政的这些年里,咸佑或许大事小事不断,但始终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
这种局面,说?他完全无?作?为,她自是不信的。只是这阴晴不定的性子,非必要,她不想正面碰,万事谨慎为上。
抱着这般想法,初夏笑睨着惠帝,“但凭陛下安排。”
惠帝微微沉吟,“初初舟车劳顿,先休息一日。后日晚间,孤在景华殿设宴。”
“明川,你也来。”
初夏和初明川皆应诺。之后,聊北境近况聊路上的见闻,气氛还算不错。大半个时辰后,帝王主动终止了闲聊,催促初家父女回去休息,没留两人在宫里,便?是可以出宫的意思。
初明川和初夏心里都有疑惑,但帝王在前?,他们并未显露分毫。
应下,道安,两个人齐齐往后退。欲转身时,帝王的声音竟又再次响起,“听说?初初,和荔山四端过?往甚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