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觉得不适,那就先下去避一避吧。”

没有直接承认,只是默默以面对司徒太后的方式,几步一退的跟着太监头领躲到了帘子背 后。

司徒珍想,司徒太后也是不愿意在此时让赫连礼和她见面的吧,因觉得那太监管事进来的时候,说的意思分明是担心司徒太后,想让她提防着赫连礼,最好不要答应见面。

最后,司徒太后却将话锋一转,转到了司徒珍这里,短短一句话里,她既为矛盾的用了“要是”这种略带询问口气的词语,以及“那就”这样表肯定的词语,就算心里说过很想让赫连礼得到所谓的报应,但是却不能允许有第二个人出现,打破此刻他们二人的相互交锋,她担心一个不留神她就多了某个筹码加在她失败的方阵上,而此刻的司徒珍就是这样一个角色。

真的在意一个人的话,哪怕是恨,也许就是这样,一面伟大的处处替他设想,一面又自私的希望他不要属于别人。从司徒太后历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状态,到刚才不顾及场合,连话都说的自相矛盾,由此可见,赫连礼在她心中的地位。

她怕赫连礼伤害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再伺机伤害她自己,但是更怕司徒珍的出现,将他们看起来和谐的关系,彻底打破,司徒珍握住左手,尽量让自己的身子可以完全缩在帘幕后头,不易被察觉到。

“我还以为今日,怕是见不到母后了。”

“皇帝何出此言,我不过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妪一个,除了要在这宫中颐养天年别无它愿,又怎么敢让皇帝你背上大不孝的罪名呢?”

赫连礼那低沉却充满穿透力的嗓音,在这一刻传入司徒珍耳中,哪怕知道他此刻就在外头,与司徒太后站在一起,可也还是觉得,听到他的声音时,有种置身于梦境的错觉。

“刚跟外头的宫女说了一遍,跟母后宫中的管事说了一遍,来母后这里我就是想看看你是否安好,母后不会打算让我说第三遍吧?”

“是我粗心了,只要皇帝得空来看看我就好,如此为之就好!”

他的音调虽然听起来像是愉悦的,可是那加重的尾音却分明就是在拒绝回答问题的意思,司徒太后的声音温柔动听,重复了两边的话语,怎么像是喃喃自语的感觉,是因为着急了那么多天,却没有得到一个令人安心的答案,所以失望了吧。

与赫连礼近在咫尺的距离里,司徒珍也不肯朝着帘子外,偷看一眼,只是静默着闭上双眼,从他们对话的语气里,猜测他们脸上的该有的表情,人的表情可以骗人,但是语调却不行。

之后,在断断续续听到赫连礼问了一些,在司徒珍看来应该是无关痛痒的问题之后,便要离去,司徒珍想着等到司徒太后娘娘叫她,再出去也不迟。

这么久没有见面,却在暗处完成了与他的重逢,说来像是个笑话,他恐怕不会想到,在他以为死里逃生回到宫中,继续过他之前那种如鱼得水般的生活时,司徒珍正在暗处,将他的一字一句收入耳中,解析着他的每句话的意思,想着他该有的表情,虽然站在帘幕后,没有看到赫连礼的脸色,却已经将他的一举一动猜测的准确无误。

“是我最近处理国事以至于体虚的缘由么?怎么总感觉母后这里还有别人在呢?”

“是么?皇帝怕是身体欠佳的缘故,想多了吧,我宫中除了这些个宫女太监,还能有什么人,倒是皇帝这话提醒了我,如今也离着我五十岁的寿辰的日子不远了,我自会多加小心活的比皇帝你长些的。”

赫连礼还没有抬出脚,就停住脚步,一个返身折了回来,却没有回头,司徒珍生怕被他发现自己,所以只好撩起帘子的一角,观望着那一寸缝隙间所能看到的动静。

他却已经说了句“告辞”就缓缓出门了,令人想不透的是,他出门时,从司徒珍所在的方向来看,他居然是带着笑容的。

司徒珍认识的赫连礼,除了会在该利用自己的笑容的时候,才会虚伪的笑笑,平日里虽然不是板着一张脸,却也很难看见他因为什么事而欣喜的样子,他会对那些甘心为他付出的棋子,奖赏似的笑,会对敌人阴狠的笑,只是此刻……他一个人独自离去,很难被人发觉脸色的时候,他却又意味深长的笑了。

莫非是在笑司徒太后心安理得说谎么?既然他已经放弃了杀皇子,那么司徒珍与他也就不再是敌对的关系,就算他发现司徒珍在这里,最多也就是怀疑一下,不会做什么。

刚才,他们说了这好半天,却从来没有听到赫连礼问一句,关于司徒太后娘娘身体的情况,想来也不是真的关心她,才来看她的,司徒太后却像是为了要证明,赫连礼已经放下害她的计划似的,末了还要加上这么一句,不过明眼人就能轻易看出,这些皆不过是做戏而已。

赫连礼走后,司徒珍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司徒太后以为她不愿躲在背后,所以解释道:“我只是怕,赫连礼见到你在这里,便知道我还没有完全放弃杀他的计划,他原本以为你已经疯了,我们司徒家也是如日落西山一般失去了当年的气势,他从不是真的为了来同我这个老妇请安才过来的,就跟我们这些人也不肯关心他的死活,只想确定他是不是还会回来害人。

“太后娘娘竟然如此为珍儿设想,我还以为你是不愿意旁人打扰……太后莫怪我多想才是!”

“你倒是一直没变过还跟从前一样,心直口快。不过这个世上若是我不顾虑你的心境那就没有人会顾及了吧。”

司徒珍随着这句话,也是会心一笑,不是笑司徒太后娘娘的自大,而是有种发自内心的感悟,一时间如凉水浇来,嘴上地笑容慢慢变的有些苦涩起来。

其实她说的却意外的是个事实,司徒珍总以为,赫连礼那样的人根本不会悲伤,不会因为某一件事受到打击而觉得难受,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想着他是赫连礼,不是一般人,既然能很好的做到想做的事情,掠夺想要的物品,必定懂得不悲不喜吧。

又或者,在认识宫中这么多人的这快两年的日子里,他们都将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太好了,甚至好的有些过份了,司徒珍没有察觉到周围众人有真的发生情绪的变化,即使察觉也会以为是做戏,所以不以为意。

所以司徒太后的这句话,其实是个不争的事实,就如同旁人都以为司徒珍是疯了,所以没有悲喜之感,却不想,哪怕司徒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人,也还是有人性的。所谓的人性,不仅仅包含了善,也有恶,不管是憎恶,嫉妒,仇恨还是背叛,只要是有着人的表现,行恶也好,行善也罢,都还算个活生生的人,也都有伴随着事物产生的情绪。

原来,是司徒珍自一直忽略了这一点,想想当时,太子殿下又何尝不是做戏给她看的呢?他每次提到自己的童年之时,从来都只是概括一下,言语中不愿意带任何情绪,而司徒珍却对这点透露感动的红了双眼,觉得震惊,司徒珍从一开始难道就错了么?

出宫的时候,天色黑的让人看不清脚下的道路,司徒珍心里还在想着司徒太后的话语,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

原来旁观者的身份感知到的痛苦,也可以比那些设身处地的人更加残忍呢。怎么那些教会她武功的师傅只教她如何用拳脚兵器抵御敌人,却忘了心也是需要保护的呢?

当年在太子府邸时,颇爱吃糕点,如今却忘记了那种甜蜜的滋味。她曾以为糕点也不像物件,只要想吃可以随时拿出来吃,对太子那份不得善终的情感也是这样,只要她想,就能调取记忆回顾一番,然后直到记不起,感情在深刻终有一日是会消失的,就如这盒子里的特制饼饵似的,总要有吃完了的那一日。

翻来覆去睡不着,司徒珍的眼皮在想了一些好事之后便开始狂跳起来,突然脑海中蹦出贤妃脸色苍白的模样,怕是因为今日见了司徒太后谈及的过去有些太多了,令她想的也有些多了,司徒珍继续翻身,实在无法觉察出困意,只得起身坐在**,叹了一口气,这时间实在磨人磨的厉害了些,尤其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冷宫里更是如此。

时至今日,哪怕在冷宫里司徒珍都不忘记对贤妃的那份愧疚,因为觉得要不是自己到出现打破了太子当初的计划,贤妃的孩子就不必死。最后见她那次若是信了她说的话,太子掖不会出事…… 贤妃虽然贵为妃子,却似乎并不曾在宫中过了什么好日子。

子时,宫内的打更声骤然传来,凄凉的一声更比一身高扬却只让人觉得越发毛骨悚然起来,划破夜的未必是赞歌,还有可能是安魂曲。

唯有夜半无眠的蝉鸣陪帮着深处冷宫的司徒珍,她终于知道比起深处在冷宫装疯还可怕的事是什么了,那就是当世人都开始怜悯自己的时候,自己却根本不自知,还沉湎于过去的自责里借此催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