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商端着药碗进屋的时候, 听见王郡公的夫人说温家来人了。

“温家派了五百人过来,今早王柏招待了他们,你下面打算怎么办呢?”

姜佩兮在教吉祥折河灯, 没抬头:“本就是请过来找人的,现在不用找了。也没道理劳烦人家再帮别的, 他们休整两日后便回吧,等会我给温家写封道谢信, 谢礼过段日子我再送。”

阿商掀开门帘, 进到里屋, 将药端到姜佩兮手边。

“就直接让他们回去?咱们这儿人手有些不够, 多些人帮忙也轻松些。”

“哪里好多劳烦,温家素来不掺和纷争。”姜佩兮吹了吹药碗里冒着的热气。

“行吧,主要也是他们周氏人不够,散的散死的死,让周司簿自己想办法剿匪吧。关咱们什么事。”

苦涩的汤药和着热气被一口气喝下,姜佩兮拧起眉, 忙拿过一旁清茶顺那股味道。

她叹了口气, “温家的人,我待会去见他们。”

阿娜莎忍着笑:“去见他们干嘛?大夫可是关照你静养的。”

姜佩兮自顾喝茶, 看吉祥折河灯,不搭话。

“姜妹妹不说我也知道。”

姜佩兮抬眼:“知道什么?”

“知道你牵挂着他, 惦念着他。”见姜佩兮愣神的样子, 阿娜莎拉长语调, 忍着笑,“不仅我知道, 他也知道了。”

姜佩兮眼皮一跳:“谁知道?谁知道了什么?”

“你喜欢的人知道了呗。”

“你和他说了什么?”姜佩兮脸上带出怒意,“你怎么就糊弄人呢?他心眼实, 别人说什么信什么。你是得了乐子,他万一倔下去怎么办?”

“姜妹妹,我可没说你喜欢的人是谁。”

姜佩兮捧着杯子愣在当场,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要让喜欢的人,知道自己的喜欢呀。你们藏着掖着,一方不知道,另一方又满腹委屈。”

姜佩兮沉默许久,良久叹了口气:“我和他不是你与王郡公,我们……实在没什么情谊可言。建兴选定了我,他就按着吩咐办事,他、他不在乎我的。”

“在乎的,他很在乎。他昨天一到新阳,就急着来见你。王柏派出的人告诉他你在新阳,他直接就过来了,甚至没求证。”

“因为我是江陵的郡君。”

姜佩兮抬眼看向这个明媚的女子,试图说明自己的婚姻里只有利益,“如果我在他们周氏出事,江陵一定会责怪他们,他只是不愿意让他的族人遭到责难。”

阿娜莎愣了愣,她不明白姜妹妹的思路,“照你这么想,他无论怎么对你,都只会是因为你的身份。”

姜佩兮抿唇不语。

“你们夫妻真是……他明明就是关心你,在乎你,可你不信。你要他怎么做呢?”

“他什么也不需要做。等这边的事情结束,我和他不会再见面。”

“你好固执,你可比他固执多了。他好歹还听劝,你……算了。”

阿娜莎撇了撇嘴,她站起身,“匪徒的事很快就能结束,温家那边你不用再费心,王柏帮你招待好了。他和周司簿马上要一起出去剿匪,我去送他们,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吗?”

姜佩兮摇头,一门心思教吉祥折河灯。

走到门帘前,就要掀门帘出去时,阿娜莎回头看向那个心软却嘴硬世家女,劝道:“你总该给人一次机会,总该给你自己一次机会。”

留下这句后,她大步离去。

姜佩兮垂着眸,专心折河灯。这对于她来说已很熟悉,纸张在指间快速翻转。

吉祥完全看不过来步骤,就见一个漂亮的河灯被折好了。

她抬头看到面色冷淡的贵夫人,有些无措,拉住她的衣袖问道:“夫人是想去送贵人吗?”

“不想,我才不去送他。”

“夫人想的。”

“不想,他和我没瓜葛。”姜佩兮皱眉反驳,“别管那些,我教你折河灯。”

“可夫人折得好快,我都看不过来。”吉祥露出些委屈。

“我慢慢折,你慢慢学,我们不急。”

姜佩兮按捺下心中的烦躁,将折好的纸灯拆开,重新演示给女孩看。她放慢了手法,每折一下,就看一眼女孩有没有跟上。

似乎她们会慢慢地各自折好一盏河灯。

“佩兮。”

姜佩兮抬头看向门帘处,周朔站在那。规矩端正的周氏服制,他素来仪态卓越。

“你不是要出去剿匪?怎么没走?”她语气冷漠。

“是要出去,马上就走,与你告别后就走。”

“与我告别?”姜佩兮冷笑一声。

默不作声离开建兴,在宁安时又默不作声出去剿匪,那时他怎么没想到要和她告别?

姜佩兮才不吃他这套,开口便是讥讽:“周司簿这样的大忙人,居然也有空来和我告别?真是叫我受宠若惊。”

侍立在一旁的阿商看了看夫人这要发脾气的状态,又看了看讷在原地的周司簿,最后看向无措站着的吉祥。

出自侍女的敏锐,她上前牵住吉祥的手,带她退了出去。

“这边的事很快就能解决,等安定下来,我送你去新宜。不跟王郡公他们走,让我送你行吗,佩兮?”

“可是跟王郡公走,安全很多,还有保障。”

她是个相当记仇的人,无论多久之前赌的气,她都能找到合适的时机挖苦人,“这可是你说的,周司簿。”

周朔敛下眸:“抱歉,之前我顾虑不周。如今看来王氏未必安全,还是我送你好些。我送你到新宜后,留些人在那,再和建兴打个招呼,你不会再遇到危险。”

“王氏怎么不安全了?”姜佩兮看向他。

王氏的守卫是世家最严的,怎么会不安全?

周朔默了默,诚实回答:“匪徒的兵甲来自宛城。虽未必受王郡公指使,但还是小心为上。”

姜佩兮目光落到他身上,带了些探究不解。

他知道王氏和匪盗的瓜葛了,那他怎么还敢继续和王氏合作?

她想不通,更不理解他怎么敢孤身到全是王氏守卫的地方。她皱起眉:“你知道王氏和匪盗勾结着,怎么还敢到这儿来?”

“他们说你在这。”

“所以你就过来了?”姜佩兮觉得周朔不可理喻,“万一我不在这,他们骗你呢?”

“那我也得来看一眼。”

蠢货。姜佩兮想。

人家让他来就来,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他那些权衡利弊、斟酌谨慎的心思都去哪了?

“你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在片刻的沉默后,她淡声道。

“我找了好几天,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但一直没你的踪迹。遇见王氏信使的时候,已经顾不得那些,我只想找到你,确认你平安无恙。”

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沉静幽暗,无声无息,快要压得姜佩兮不敢对视。

但她逼自己对上那双深渊般的眸子:“因为我是姜氏的人,你怕我出事后,我阿姐会责难你,责难你们建兴,是吗?”

“不。”周朔否认道,“那时我没有想到这些,我只想确认你平安,确认你是安全的。”

“不对,你只该顾及我的身份,只怕江陵为难。”

他们是十年的夫妻,她了解他,知道他最看重什么。

前世的疏离与争执再次于眼前浮现,姜佩兮才不信他的谎话,“你明明就只在乎建兴,就只爱护你的族人。我只是你们建兴的外客,只是你不敢得罪的贵客,你才不会……只是担心我的安危。”

“你明明担心的是周氏与别家交恶。你怕的不是我死在宁安,而是我死后你没法向江陵交代。”姜佩兮站起身,心口泛起阵阵绞痛。

那些宽慰自己,欺骗自己放下的话,此刻全数崩塌。

“佩兮……”他皱起眉,看向她的目光满是茫然无措。

“你骗我,你非得用这些话骗我。”

让她总误以为,他们除开利益外,总有一些夫妻情分。

她对周朔,是毫无戒备的信赖。

是明知不能信赖,而一步步沉沦,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卸下了所有的防备而无能为力。

姜佩兮时常不懂,她到底在赌什么?到底在奢望什么?

她不是不知道周朔忠于建兴,不是不知道他对周氏的肝脑涂地、誓死效忠。

不是不知道,她于周朔而言只是建兴安排的一项差事。

心口的绞痛让她一时脱力,姜佩兮眼前一花,连忙撑住桌子。

“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周朔扶住了她,他稳住她的身子,对她又是哄又是劝,“先坐下好不好?我去请大夫,别生气、别生气,是我不好,都怪我。”

姜佩兮顺着坐了下来,她按着心口,“不请大夫。”

“好,先缓缓。”他回答地很顺溜。

等慢慢缓过劲,姜佩兮道:“不是你的错,和你没关系。”

“我做错了很多事。”他垂下眸子,眸光暗淡,“抱歉,从前都是我不好,是我疏忽,是我没顾虑到你……”

“等这边事情结束,我们和离的事就昭告世家。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姜佩兮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与周朔和离,然后老死不相往来,无论对她还是对周朔,都将是最好的结局。

他垂着眸,没答话。

“你听见了吗?”

姜佩兮追着他问,她已经完全破罐子破摔了。

“佩兮,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做错了很多事……”

姜佩兮不想听他的道歉,不禁皱起眉:“你用不着说这些。和离后,我不会跟阿姐告状,你们周氏的利益不会受损。你先前已经答应我和离,现在只需把和离的事尽早公昭世家,这对你来说并不难,不是吗?”

“对不起,是我的错。”他仍在道歉,但却抬眼对上她的目光,“但我不想和离,我不想与你和离。”

“一点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