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已经补偿过我了。”郁岸从内兜摸出一个从中间对折的牛皮纸信封,里面装了一枚钥匙,椭圆形红铜钥匙扣上压印了孔雀羽毛的形状,“他叫我去他二女儿的店里挑一件喜欢的东西拿走。”
“二小姐?她是畸核雕刻师,是超级行家,店里全是好东西。这算封口费吗。”纪年也累了一天,从拆弹到检查所有设备和仓库一直没闲着,看了一圈没找到休息的地方,于是挨着艾科的尸体坐到停尸台上,双腿晃**,“不愧是做老板的,心眼比藕多。”
“你不怕啊。”郁岸扬起眉梢。
“我在游戏里杀过他一次,为了完成和老板的约定,那时老板要我不顾一切保护你,我照做了。”纪年拍拍白布覆盖下的尸体,“当时阮医生把他救下来了,可他现在还是死了。你说这是人的命运吗?”
今天与人交谈得实在够多了,郁岸麻木到懒得思考,转身离开停尸房,小鬼紧跟上他的脚步。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可靠。”纪年坐在停尸台上,嗓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幽幽回**,“蝴蝶飞行器我已经修好放到你车上了,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活着。”
停尸房的铁门来回轻微摆动,房间里只剩下纪年和一具惨死的尸体。
*
等到郁岸彻底处理完一切后续工作,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他冷着脸沉默走过公司走廊,两侧路过的同事都被他周身环绕的低气压吓到,简单打一声招呼就连忙退开。
新组长可不像昭然那么随和,性格差到极点,心情不好的时候无论遇见下属上司一律视而不见,倒也没人跟他一般见识,恐怕自己运气差正好赶上郁岸发疯,一条狗路过都得被他踹一脚。
在人前走动的时候,郁岸不想让鬼虺牙暴露在人类视线中,因此小鬼总是以黑蛇形态卷在他的绅士手杖上,毫无违和感。
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今晚肯定赶不到恩希市了,准备启程的大巴车也全在精细检查中。
昭然不停打电话过来,郁岸一个都没接,焦虑地攥着振动不停的手机,不敢读他的消息。
兴许是昨晚下过暴雨的缘故,乘电梯下到地下车库后,潮湿的空间里飞舞着许多蓝色萤火虫,和蛤白家院子里的应该是同一种虫子。
蓝火虫成群闪烁,腹部的蓝色电火花美丽炫目,忽远忽近碰触郁岸。
“去。”郁岸不耐烦拍开频繁撞到脸上的蓝火虫,压抑了一整天的怒火被最后一根稻草压爆,扔下绅士手杖,在虫火中央歇斯底里乱打一套空气拳,对着蓝火虫群一顿拳打脚踢。
默不作声发泄了一会儿,郁岸捡起绅士手杖,拍拍小鬼头上的土,坐进驾驶座开车走了。
红色的尾灯从车库出口消失,散乱飞舞的蓝火虫慢慢聚集在一起,勉强拼凑成人的轮廓,漂浮在空中眺望郁岸离开的方向。
日御枯,腐化草畸体,即萤巢,可以不断孵化蓝火虫,在极地冰海亲族雄性中排行第三,与玻璃月季在同经纬同一时间先后诞生。
虫翅之间可间断产生蓝色电弧,蓝火虫数量繁多,搜寻能力突出,是家族的哨兵和暗杀者,负责寻觅和追踪敌方。
一簇玻璃月季藤蔓生长到飞舞着组成人形轮廓的蓝火虫群边,开出两朵蓝色的梦之花。
蓝火虫又飞舞着排列成一双手,举起一朵梦之花贴在耳边,另一朵当话筒,像在用老式电话机传话。
*
郁岸路上买了三份烤冷面,等回家和小鬼捕蝇草一人一份当宵夜。
进家之前,小鬼对路边的自动贩卖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郁岸给他买了一瓶瓶装甜咖啡,小鬼珍爱地拿着瓶装咖啡跟在郁岸身后,慢慢品味。
“我不太会做饭。”回到家,郁岸换上家居服,洗了手坐到餐桌前,“一直都是离谱和酒鬼做饭,我忘记学了。昭然不在我什么都不行。”
小鬼眨眨眼,打开喷香的烤冷面纸碗,灯下雪白的眼睛泛起光泽,双手合十,拍两下,认真祈祷:“感谢你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延续我的生命。”
郁岸愣了愣,鬼使神差也跟着双手合十,拍了两下。
餐桌上的捕蝇草跟着流口水,两片叶子合在一起,模仿他俩拍手祈祷,然后张开三张大嘴迎接晚饭。
“谁教你的?这样祈祷。”郁岸问他。
小鬼慢慢品尝纸碗里从未见过的酸甜面块,细嚼慢咽后回答:“不化川。他说我每天吃掉的也都是在他冰川里生活的孩子。我要感恩他们的生命延续了我的生命。”
郁岸想象也许不化川也曾同样教导过昭然,小小的粉球饿瘪瘫在礁石上,对着美味的贝壳拍动无数小手,乖乖感恩食物降临。
“你真强,难怪昭然说赫奥深渊蟒是家族里最骁勇善战的一支旁系。”
“我很厉害。”小鬼对着郁岸展示自己的两颗尖锐毒牙,“同族都羡慕我的牙最尖最长,长大之后一定很威风,你可不要告诉不化川,否则他会觉得我长大了,把我赶出冰川巢穴,叫我出去独立生活,争夺领地和建立自己的族群。”
“他不知道你的实力?”
“不知道。”鬼虺牙笃定点头,确信自己伪装一流,从未漏过馅。
“那他怎么派你来保护我?”郁岸边吃边问。
小鬼睁大眼睛,一个问题,让小黑蛇核桃大的脑仁直接过载。
“他一定是想让我和你一起死吧!”小鬼张着嘴,表情惊恐,眼泪霎时挤满眼眶。
“……”郁岸挑拣完纸碗里最后一块火腿肠,剩了一碗底洋葱,“想让你死就不会给你身上挂一串冰川护符了,耳朵上,脖子上,手腕上脚腕上,腰上,头上,你是卖护符的吧。”
眼泪从圆圆的白眼仁里憋了回去,小鬼又轻快起来,把每一片洋葱都吃干净,轻声哼哼:“他喜欢我,他喜欢我。”
吃饱喝足,郁岸拖着疲惫的身躯洗漱完,瘫到自己**,翻看昭然发来的堆积如山的消息。
明知道昭然着急,他却对着聊天框两眼空空,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卧室门被人叩响,郁岸抬起头,鬼虺牙穿着他准备的黑色猫咪睡衣,光着脚站在门口,目光炯炯望着他的床。
郁岸没办法,只好挪开一块地方,小鬼噔噔噔跑过来,爬上床钻进被窝里,并且悄悄往郁岸身边拱,小心贴着他。
小鬼的皮肤异常冰冷,贴在身上能感觉到鳞片的蠕动。
极地冰海中常年生活在昭然身边的物种都不耐寒,很怕冷,数以万计的生物汲取着昭然散发的暖意过活。
“喝了咖啡会不会睡不着觉?”郁岸被他翻来覆去吵得有点不耐烦。
“心脏怦怦跳。”小鬼果然对咖啡里的成分有反应,“但是没关系,我来催眠自己一下。”
他张开嘴,一口咬在自己胳膊上,尖牙里的毒液注入皮肤,没一会儿就感到眼前天旋地转,趴在软枕头里昏沉睡过去。
郁岸:“……6。”
他一直捧着手机,直到昭然的新消息弹进锁屏。
昭然:接电话。
简洁的三个字,要比前面温柔哄慰的文字加起来更能震慑住郁岸。
熟悉的电话号码拨了过来,郁岸手指在接听键上悬空犹豫很久,终于按了下去。
对面似乎也没想到他会接,两个人隔着一通电话安静了十几秒。
郁岸闭上眼睛,等待昭然的骂声。其实昭然骂人也很好听,他很少说脏话,只会用忽然变冷变严厉的语气训诫他。
想起上学的时候打架,被老师打电话告了状,背着书包战战兢兢回家,昭然坐在沙发里,手中拿着受害学生的鉴伤报告,脸像一团裹着雷的乌云。
“乖乖,你没事吧。”昭然语调和缓,只不过声音有点哑,兴许刚抽过烟,“我在新闻上看到你面对记者发言了,很得体。一整天都在应付人,难为你了。”
郁岸一开始还麻木着,忽然嘴唇发抖,用力捂住嘴:“嗯。”
“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我……”尽管捂着嘴,哽咽的腔调还是能从指缝里透出来,“我怕你说我。”
郁岸缩成一团靠在床头,低着头,黑发遮住湿润的、不断滴落水珠的睫毛:“我第一眼看到炸弹就应该想到的,就应该想到陷阱不会这么简单……我怎么连这么明显的事都处理不好呀,我一点用都没有。”
“你有没有受伤?”昭然问。
郁岸顿了顿,看看自己扒车时玻璃割破的手心,吸吸鼻子:“一点点。”
昭然那边轻声说了几句话,不知道在和谁交流。
“枯,谁对我准契定者动手来着,手受伤了。”
“怎么不严重?他搞设备的技术员,手金贵着。怕是筋断了,孩子下半辈子怎么活?”
“是啊,越过我去挑战契定者是坏规矩的事,以后亲族契定者都要面对暗杀危险,日御家族的威信所剩不多了。”
“气焰嚣张,简直不可饶恕。你也这么认为吧,哥哥。”
昭然不紧不慢地说话,拨动打火机的声音在手机听筒里嚓、嚓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