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头颅像一尊由蔷薇辉石晶体雕刻而成的巨大佛像,山脉般的身体侧躺悬浮在培养液中,下半身长在棱角锋利的粉晶螺壳中,但在培养箱内无法看到螺壳的全貌。

蔷薇辉母沉睡在铺满晶角石空壳的地面上,大大小小数以万计的粉螺躯壳依然熠熠生辉,闪烁着蔷薇辉石的光芒,将孤独的培养箱点缀得仿佛辉煌艳丽的水族箱,宛如战死的骑士,留下盔甲簇拥着他们的女王。

这怪物的血条厚得惊人,血条外框则由一圈粉色线条圈住,意味着她自身带有晶体护盾,打破护盾前都不会掉血。目测能与全盛时期的昭然过两招。

“蔷薇辉母?蔷薇辉石矿脉的领袖……是不是和你家族的极海冰母戈利亚同级别的畸体啊。”

“大概吧。我只知道任何庞大家族的领袖都不能轻易招惹。”昭然也不敢轻举妄动,“把帘子拉上,到我这儿来。”

“人类的地下工厂囚禁了蔷薇辉母?怎么可能。”郁岸放轻脚步后退,后腰不慎撞在了背后正在运转的提取仪器上,机器竟亮起红灯,刺眼的红光一闪一灭,晃过蔷薇辉母的眼睛。

从巨大的女子五官缝隙中冒出的气泡数量陡然增加,她的呼吸频率在变化,万一在这里醒过来就麻烦了。

郁岸冷静转身,将碰乱的仪器复位,使整个提取装置继续运转,警示灯才熄灭。

蔷薇辉母的呼吸渐渐恢复原状。两人紧绷的精神才稍稍松懈一些,郁岸蹑手蹑脚挪到控制器边,按下关闭遮光帘的按钮,遮挡培养箱的银色幕帘自动收拢。

突然,女人张开了嘴。

她的嘴里没有舌头,口腔之中长满闪烁微光的粉色晶石,一颗头竟从她口中向外探出,由晶体组成的头颅和强健的胸腹,五官和之前见过的晶角石类似,都是粉色晶块。一头雄性晶角石从蔷薇辉母口中诞生,他像婴儿一样迷茫地从辉母唇边坠落,下半身没有双腿,只有一条水蛭样的末端,其实这里才是晶角石的头部。

一些粉红色的**中蔷薇辉母双眼中滴落,粉色眼泪密度比培养液大,而且外部包裹一层疏水薄膜,因此不会与培养液混合,粉泪滴落到雄性晶角石身上,在他的下肢积累,逐渐积攒成一个粉色螺旋形的、能够保护晶角石脆弱头部的坚硬外壳。

雄性晶角石贴近蔷薇辉母,虔诚地拥抱她,接下来,本能将驱使他离开母亲寻找食物,并收集晶蝎的分泌物带回来反哺蔷薇辉母。

他像蜗牛一样离开蔷薇辉母,爬出大约十几米后,戛然倒地,身体被培养液融化,徒留一枚空螺壳堆积在蔷薇辉母身边,与数以万计的躯壳融为一体。

银色幕帘也自动闭合到了尽头,将一场悲剧定格在这冰冷的舞台上。

提取装置内,圆底烧瓶中的绿色荧光物质悄然多了一点。

“……”昭然捂住嘴,被这场落幕的悲剧震撼,思绪一片空白。他转头望向郁岸,郁岸正面对着合上的银帘发呆,右眼眶里盈满一层水。

是什么样的情绪催动了他的泪腺,连郁岸自己也不明白,脑子里的走马灯自动放映人类世界各个城市的废墟,这一刻,恍惚有神在耳边告诉他——灾难将至。

“凡是家族领袖,都具有相似的能力,”昭然把他拉到身边,俯身用拇指抹擦他的眼角,“将多余的畸核力量通过大量繁衍的方式,分散成小的畸核赠予后代,这样就可以不断推迟进入化茧期的时间,不需要契定者帮助蝶变也可以获得极长的寿命,戈利亚可以孕育水母分散入海,溶溶月可以不停延伸玻璃月季的枝干遍布世界各地,如果极海冰母出了意外,二姐将是家族女王的继承者。”

“家族领袖都是雌性吗?”

“雌性居多。”

“原来那些绿色的促化茧催化剂是从蔷薇辉母身体中提取的促生长激素?书上说这样可以加速后代从幼年期进入成长期。提取后又拿出一部分用来加速蔷薇辉母接近化茧期,让她只能不停繁衍,不停为供养后代分泌促生长激素。”郁岸将指腹贴在圆底烧瓶外部,“应该是仁信制药集团掌握的技术,自从方信和方仁死在缪斯号游轮上已经过去四年,这项研究居然还有人在做。”

他凝视着烧瓶中看不见的荧光绿色物质,一想到这东西是昭然第一次被迫化茧的罪魁祸首,还间接害死了自己,他默默抓住昭然的腰带,指节因用力紧攥而发白。

昭然手指一动,碰到杂乱资料架上的一张工作牌,连着挂绳一起掉在地上,正面朝上,照片上的斯文男人三十岁左右,戴一副无框眼镜,穿药剂师制服,姓名“方士休”。

“这不是漂移飞车老板的狗腿子吗。”郁岸认出了这张脸,听昭然说,这男人在饭局上被大小姐带人打得满地乱爬,“这里是漂移飞车的地下工厂?他们比我想象中还有钱,难道得到政府支持了吗。”

“方士休,我调查了很久才确定他是仁信制药集团方仁的儿子,方信的侄子,他把身份藏得很隐蔽。别小看他,这个人惯会搅弄风云,大老板对他恨之入骨,却一直除不掉他。我倒没与他交过手,只在马戏团幻室附近遭遇过,但没看出他的过人之处。”

“为什么?不就是个嵌了职业核-药剂师的载体人类。除非有人保护他。”郁岸想了想,“可是人都去哪儿了?整个工厂都空****的。”

“等一下。”郁岸忽然抬起头,看向实验室敞开的门口,刚刚进来之后关门了吗?应该关了。

可以听到房间里多了一些尖锐硬物摩擦瓷砖地面的细小噪音。郁岸抬手一撑坐上实验台,拿微型狙击枪当拐杖,枪口撑着地面,视线锁定在安全门左侧的药剂柜边,吹了声挑衅的口哨。

果然,一道黑影径直窜了出来,他穿着保安制服,只不过整个人竟然是倒着进攻的,用手撑着地面行走,双脚诡异地黏合在了一起,黏合成尖尖的末端,用脚发起进攻。

他就是郁岸在走廊远远看见的那个无头保安,原来不是没有头,而是一直在倒立行走,双手插在裤腿里,脑袋藏在裤裆里,帽子戴在脚上。

郁岸稳坐在实验台上,似乎笃定他伤不到自己——那发狂的怪物快要冲近自己面前时,竟再也无法进攻半步,他的身体被十来条黑影鬼手缠住,猛地向后扥离,狠狠摔在地上。

“什么东西,人类血液的味道变淡了,有畸化的气味。”昭然抱臂靠在墙边,脚下浮现一圈金色圆环,鬼手缩回地面,金环光芒才跟着消失。

郁岸跳下实验台,用微型狙击枪口拨弄那怪物的身体,他应该是个人的,身体两端却像突然交换了似的,脚黏在一起变成了头,上肢变为下肢,头成了尾巴。

很像……晶角石。

保安已经完全失去沟通能力,他皮肤硬得发亮,似乎涂满了一层粉色的玻璃釉,五官翻起不正常的粉红色,他痛苦地对着郁岸嘶吼:“咪哦——”

郁岸受惊向后跳了两步,借纯黑兜帽的敏捷加成窜上实验台,蹲在边缘打量他:“应该是人类吧,被晶角石同化了。”

“家族领袖体内的辐射量巨大,工厂里的员工接触蔷薇辉母太久了,镶嵌低级畸核的载体人类扛不住高剂量的畸化辐射,他们过于相信自己的防辐射装备了。”

不敢想象,如果整个地下工厂已经在辐射中沦陷,在黑暗的角落里还藏着多少人类员工变成的畸形怪物。

“救人要紧,二小姐怎么会和这群不三不四的探险队混在一起。”昭然将浏览过的资料拍照记录后,去墙上的消防地图确认锅炉房的位置,一回头便看见郁岸站在那苟延残喘的人类身边,耳朵凑在他唇边,自言自语嘀咕:“什么什么?给你一个痛快了断,好的,请别客气。”

他提起沉重的微型狙击枪,枪口向下刺进那怪物的后心,鲜血喷溅到郁岸一侧脸颊上,迅速凝结成一层美丽的粉色发光晶体。

“……”昭然扶住额头,隐约觉得他们之间形成的生命联系虽然微弱,但在潜移默化地驱使着自己听从于准契定者的决策。

“把机器关掉,等蔷薇辉母不再受药剂的循环控制,代谢掉这些药物,应该就能清醒过来自行离开了。”郁岸拆下提取仪器上的圆底烧瓶,封口后揣进单肩包,放进专门存放蝎百合的防撞保温盒里,

“哇。地下铁的实习生果然不一样,做事果断,漂亮。”不远处有人鼓着掌走进实验室,“但c-680药剂属于公司财产,烦劳您高抬贵手留下。”

“方士休?”昭然自然退到郁岸附近,进入触手可及能保护他的范围内。

“嗯?”郁岸拉上背包拉链,路过尸体边顺手将倒插在上面的微型狙击枪抽出来,“原来还有没死的。”

瘦高男人推了推无框眼镜,右手衣袖向下滑落两寸,露出手腕上的一段鲜红,远观以为他在手腕上缠了三圈红线,实际却是印在手腕上的印记。

在他之后,一位身穿白鹤长衫的男子从阴影中走出来,掌心里托着一只额头贴符的小木偶。

傀儡师尔木岚,自体生出畸核的人类畸体,拥有职业核-傀儡师,因为追杀郁岸被昭然报复,应该早就死透了才对。

昭然起初有些困惑,但看到方士休手腕上的傀儡线图腾后就明白了。

除非契定者身亡,蝶变后的畸体是不会死的。

“我明明没真想杀他,你动手却一点儿不留情,把我的替身傀儡撕得粉碎,我花了一个星期才修好。”尔木岚笑起来,满面春风。

他微微侧身,露出背面的替身傀儡,尔木岚居然没有后背,他身体的背面和正面完全一样,不论从哪个方向看去,都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绅士,手中捧一只脑门贴符的小木偶。

随着尔木岚抬手,一片雪白傀线黏连到昭然身上,刹那间,整个人就被傀线扯离了郁岸身边,两位人形畸体单独对峙,昭然的眼睛泛起星星点点红光,为争夺战斗荣耀和在主人面前证明实力的火药味迅速蔓延。

方士休双手揣在袖子里,对郁岸狡黠一笑:“我们可以趁这个时间来谈谈条件,来交换你手里的药剂。”

郁岸神情淡漠,从掉落在地上的方士休身份牌上踩了过去,还不忘昭然嘱咐过不要在晶角石附近开枪,因此将狙击枪往旁边一扔,紧了紧双手缠着的英雄拳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