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福王入京的诏书发出去了,宁小药坐在书桌后面开始给楼子规写回信,她怀上娃了,这事她得告诉孩子的亲爹啊。什么?这信要是掉了,让人偷看了怎么办?宁圣上表示,她就写有孕两个字,除了楼督师这个跟她滚过床单的人,谁还能看得懂她在说什么?

宁小药趴桌上写信的时候,楼子规走进了乌霜城里的楼府大门,虽然雍宁是重文轻武的风气,但乌霜城位于边关,边地民风尚武,楼家又在乌霜城经营了几代人,所以楼府是整个乌霜城里最大,最恢宏的深宅大院。

“四叔!”

随着这声喊,一个小男孩一头就扎进了楼子规的怀里。

楼子规半蹲下了身,抱住了自己的小侄子,轻声笑道:“四叔回来了。”

楼楠抱着楼子规的脖子不撒手,嘟囔了一句:“四叔这一回怎么去了这么久?”

楼子规将侄子又抱了抱,松开了手,道:“想四叔了?”

楼楠也松开了手,点了点头。

这对叔侄俩虽然相依为命,但因为楼子规忌讳自己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怕自己再把唯一的侄子克死,所以往日里并不亲近楼楠。因为久别逢,往自己的四叔怀里扑了一回后,楼小少爷就又不知道要怎么跟楼子规相处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楼子规打量楼楠,刚入秋没多久,他侄子就穿上夹棉的衣衫了,摸一下手,穿这么厚实,楼楠的小手还是不热乎。小孩也还是瘦弱,身子一瘦就显得脑袋很大,小细脖子撑着个大脑袋,怎么看都让人担心这小脖子要是撑不住怎么办?

“四叔,”楼楠抬眼又看了楼子规一眼,说了句:“我有好好吃饭,也有好好喝药。”

当着孩子的面,楼子规不会叹气,冲小侄子笑了一笑,楼子规站起了身,往府里走,为了能让楼楠跟上自己,刻意放慢了脚步。

楼楠不知道要怎么跟自家四叔相处,但小孩还是跟在了楼子规的身后。

“这次应该把小少爷带去京城的,”方堂走在后面,跟影电嘀咕:“请圣上给小少爷看看,这么天天药不离口的,楠小少爷的身体怎么还是这么差?”

影电悄悄地翻了一个白眼,这人真当他们圣上是大夫了?

“回房去吧,”走到了议事厅前,楼子规才又转身,背着手跟楼楠道:“四叔一会儿再去看你。”

“是,”楼楠点头,乖乖地往后宅走了。

影电咂舌,这可真够冷淡的啊,楼督师在宫里抱小球那是经常抱,怎么对着自己的亲侄子还不如对着小球时亲热呢?

楼子规这时看向了影电。

影四统领忙就将身板又挺了挺,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着楼子规就是生怯。

“一会儿我们就去城楼,”楼子规跟影电说着话,人就往议事厅里走,道:“看过乌霜城楼后,你就尽快赶回京去。”

“是,”影电忙就应是,国事重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比起在楼子规身边呆着,影四统领更喜欢跟他家圣上呆在一起。事情就怕比较,之前没感觉,跟着楼子规走了一路后,影电这才发现,在宁小药身边呆着时,他是多么的自在。

“小少爷,走吧,”楼子规一行人进了议事厅了,游廊的拐角处,小厮牛子小声跟站着不走的楼楠道:“督师要办公事呢。”

楼楠小脸上的神情很失落,他都想好了见着面后要跟自家四叔说的话,结果见面了,他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小少爷,督师忙完公事,就会到后面看您的,”牛子劝楼楠道。

看一眼守在议事厅门前的兵士们,楼楠突然就有些恼怒地道:“他不会的!”

看着自家小少爷往游廊后头跑,牛子忙就追,十二岁的少年郎也学会在心里叹气了,督师这些年对谁亲热过哦,小少爷怎么就死心眼地非要往督师跟前凑呢?

楼子规跟众人在议事厅议事,再带着影电上城楼,等一通忙活下来,天就黑了,一直到楼楠睡下了,他也没见着答应一会儿过来看他的楼子规。

“小少爷,”牛子站在床榻前,手里拿着一床被子,“周嬷嬷说天又冷了,要加床被子。”

楼楠竖着耳朵听听屋外的动静,没有人来,楠小少爷失望之下,闭上了眼睛。

牛子叹口气,替自家小少爷盖好了被子。

书房里,楼子规跟大夫问了楼楠的情况。

“小少爷只有好好将养着,”安远六州地界上医术最好的大夫,跟楼子规低声道:“督师,在下已经尽力了。”

这位季大夫回回跟楼子规说的都是这话,楼子规都能背了,看着手里厚厚的一打药单子,楼子规都不敢想,这一回他要是就死在刑场上了,楼楠这个小孩该怎么办?这么一想,宁姑娘的小肉脸就在楼子规的眼前晃了一下。

“督师,”季大人说:“在下听说,帝宫里住着一位神医,若是有机会,督师能否带着小少爷上京一趟?”

楼子规放下手里的药单子,道:“若是无战事,我不久就会带着楠儿上京去,这些年辛苦季先生了。”

这句辛苦,说得季大夫受宠若惊,回回给楼楠看完病,这位督师大人嘴里说辛苦,谢谢的时候,看他的眼神都跟结了冰一样的,今天,季先生惊讶地发现,督师大夫在看着他笑!

“来人,送季先生,”楼子规冲门外道。

老管家进来,领着季大夫往下退。

楼子规铺开了信纸,提了笔写要给影电带回去的信,宁姑娘的小肉脸在眼前又晃悠两下,楼子规的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他进入安远六州的地界之后,就招了戍边的将领们来见他,将领们都没有发现北胡人有异动,这让楼子规的心定了很多,若是再过上几日,关外依旧太平,那他就带着楼楠上京去,让宁小药看看楼楠是一桩事,还有就是他想这个姑娘了。

狼毫笔刚沾上了浓墨,书房门外就传来了宋谨的声音:“督师。”

楼子规放下了笔,应声道:“进来。”

宋谨带着两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走进了楼子规的书房。

看见宋谨带来的这二位,楼子规的眉头就是一皱,受了这三人礼后,楼督师开口就道:“发生了何事?”

“你们跟督师说吧,”宋谨让身后的两个商人说话。

两个商人互看一眼,站左手边的商人开口跟楼子规道:“督师,小的们这次去了关外。”

“长话短说,”宋谨冷道。

两个商人一听宋谨这话,吓得忙就给楼子规跪下了。

宋谨跟楼子规道:“督师,他们是吴地的商人,偷着出关,去跟北胡人做生意的。”

私自出关跟北胡人做生意的人,在关内抓到都是死,宋谨却把这两个带到自己的面前来,楼子规身子往前倾了倾,道:“先说话。”

“小的们这次去了北胡王庭,”还是左手边的商人,边给楼子规磕头边道,“小的们听,听说,北胡的狼主带着大军,离,离开王庭了。”

楼子规道:“你听说?你听谁说的?”

“小的这次带了一箱丝绸给北胡的一个大将夫人,她,她跟,跟小的说的。”

“她家男人就是跟着莫都走的,”跪在右手边的商人声音很急地插话道。

“莫都带着大军往哪里去了?”楼子规又问。

“不,不知道,”两个商人一起冲楼子规摇头。

楼子规盯着这两个商人看了一会儿,道:“我最后再问你们一遍,莫都往哪里去了。”

两个商人也不敢抬头看楼子规。

楼子规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这两个商人说话,便将桌案轻轻一拍,跟宋谨道:“带下去吧。”

“东,东南,”跪右手边的商人突然就抬头冲楼子规喊道。

楼子规和宋谨都看向了这个商人。

“小的不敢胡说,是东南,”这个商人看着楼子规急声道:“小的在那家后院的车上看见了南草,在关外,只有往东南走,才有这种草。”

楼子规冲这个商人点一下头,道:“我不杀你。”

“谢谢督师,小的谢谢督师,”这个商人忙就给楼子规磕头。

亲兵被喊进屋,将两个商人带了出去。

“莫都大军往东南走,他们要干什么?”宋谨在亲兵将商人带出去后,忙就开口问道。

楼子规将面前铺放着的空白信纸叠放起来,低声道:“不是东南方。”

“什么?”宋谨目光一跳,随即就道:“那两个在胡说八道?”

“事情太凑巧,”楼子规示意宋谨去多宝阁上拿地图,一边道:“我不觉着我有这么好的运气,靠着两个商人,我就知道莫都的动向了。”

宋谨将地图铺在了桌案上,道:“那莫都是没有出兵?”

“他出兵了,只是不想让我知道他去了哪里,”楼子规看面前的地图,“东南是纪家把守的上谷关。”

“纪老将军已经回去了,”宋谨忙就道。

“不可能是上谷关,”楼子规的目光从东南往西南看。

宋谨也看地图的西南端,之后摇头道:“莫都若是带着大军,小关隘他们怎么过?”

楼子规盯着地图看,低语道:“圣上信上说,冯牧海被救了。”

“这个冯牧海在京畿为将,他跟我们这里有关系?”宋谨看着地图皱眉头。

“如果冯牧海只是一个障眼法呢?”楼子规抬头问宋谨。

宋谨被楼子规问愣住了。

“那二十八个人,”楼子规手指点着桌案上的地图轻声道:“那二十八个人里……”

“不可能,”宋谨摇头,“那二十八罪人跟我们这里毫无瓜葛。”

楼子规看着自己手指点着的地方,一字一句地道:“那这二十八个就都是谢文远的障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