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太守府还没有来及逃走的下人,被兵卒连踢带踹地带过来,按跪在楼子规的马前。
楼子规也没有下马,问这下人道:“谢文远是何时离开的太守府?”
下人拼命地冲楼子规摇头。
兵卒用刀背在这下人的身上拍了一下,喝道:“说话!”
下人战战兢兢地说道:“小人,小人没看见,我家大人,他,他都不知道太师走的事。”
那湘城太守就是被谢文远抛下了?楼子规坐在马上,短短的时间内,数个念头已经从他的脑子闪过,那谢文远是藏身在城中,还是已经事先逃出湘城了?若是逃出城去,谢文远又是如何避开湘城太守的耳目的?
“督师,”一个徐飞羽手下的副将骑马到了楼子规的身旁,抱拳禀道:“湘城守将已经伏诛,谢文远不在他的府中。”
“带兵搜城,”楼子规下令道:“发现谢文远的人,格杀勿论。”
副将领命,拨转马头又往街前跑了。
徐飞羽的这个副将刚走,一个乌霜铁骑的将军就又策马跑到了楼子规的身前,小声道:“项天歌带着人从北城走了,城里还有一些流寇没有出城,督师你看?”
战马小红在这时打了一个响鼻。
楼子规拍一下自己战马的脑袋,跟这个将军低声道:“放他们出城。”
“会不会是项天歌带着谢文远出城了?”这个将军怀疑道:“谢文远混在流寇中,没被人发现,这也正常。”
楼子规摇一下头,“湘城往北行,没有谢文远的党人。流寇军中他的仇人大把,他若跟着项天歌走,无异于自杀。”
将军心烦意乱,“那谢文远长翅膀飞了?”
“你去放流寇出城,”楼子规挥手让麾下走。
“督师,真要放了这些流寇?”将军担忧道:“这些都是该死的罪人,若是让圣上知道督师你私放了流寇,你要怎么跟圣上交待?”
“这次不管结局如何,我都欠了项天歌一份人情,”楼子规语调平淡地道:“若是项天歌在城中,那我不会放他走,至于其他的,都是无关紧要之人,放了吧。”
将军听自家督师这么说了,只得点头领命,带着人往街尾那里跑去。
楼子规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太守府下人,命马前的校尉道:“你再带人将太守府搜一遍。”
“是,”校尉忙大声领命道。
楼子规催马前行,一队二十几人的骑兵紧随其后,从太守府的门前跑开。
下人听着马蹄声跑远,抬头想看,被就在他身旁的兵卒抬手一刀砍在脖子上。下人倒在地上,血从断颈处涌出,这个人到中年的下人身体抽搐几下,便断了气息。
校尉带着人跑进大门洞开的太守府,这座湘城里最大的宅院,很快就尸体堆叠,血流满地。
楼子规站在湘城的一条大街上,街两旁的人家都不见灯光,也不闻人声,整条街静得可怕。
“是不是全城搜一下?”跟在楼子规身后的副将提议道。
楼子规看着街两旁黑灯瞎火的人家,谢文远是有可能藏在城中,只是谢文远就不会想到,他会搜城?将城门封死,只要有耐心,军队一定可以将谢文远搜出来,这个老家伙凭什么笃定自己呆在城中安全?
去东城的徐飞羽骑马到了楼子规的跟前,勒停了战马后,冲楼子规摇头道:“湘城太守死了,我西城东城都跑了一遍,没发现谢文远,他也没有从东西两门出城。”
“我们从南门进,项天歌从北门出,”楼子规道:“谢文远也不可能从南北城出。”
“那,”徐飞羽身上的杀意一盛,“谢文远还在城中?”
楼子规又看一眼身在的街道,这事情透着怪异。
“有什么不对吗?”徐飞羽见楼子规不开口,忙又问道。
“谢文远不可能在城里,”楼子规低声自语道。
“那他是怎么出的城呢?”徐飞羽不解道。
楼子规又一次将身在的这条街扫了一眼。
楼督师的这个举动,让徐飞羽忍不住问道:“你怀疑谢文远在这条街上?”
“怎么会有水声?”楼子规皱眉道。
“什么?”徐大将军有那么一瞬间在怀疑楼子规是不是在逗他,这条街上不临河,怎么会有水声?但侧耳仔细听听,徐飞羽是听见有很细微的水流声。
楼子规下了马,四下里看看,往街边走去。
徐飞羽忙也下马,跟在了楼子规的身后。
街边上有下水的浅渠,有兵卒打了火把过来,跳跃的火苗倒映在浅渠中的水里。
“这是下水沟吧?”徐飞羽小声问。
城中有下水沟是很正常的事,湘城里没有河道,每条街巷都凿有下水的沟渠,与城外的护城河相通,城中的污水,雨水都通过沟渠往城外的护城河里排。
徐飞羽没觉得这处下水沟有什么问题,但看楼子规站着不动,徐大将军就也只得陪着楼子规站着。
“流向不对,”楼子规盯着下水沟里的水流看了一会儿,突然就跟徐飞羽道。
“什么?”徐飞羽忙又低头看脚下的下水沟。
“这水怎么是往城中淌?”楼子规道。
徐飞羽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蹲下身就伸手沾了一点下水沟里的水,捻一下手指,徐大将军呼地一下站起身,低声道:“妈的,是油!”
楼子规的眼睛猛地一睁。
徐飞羽跑到了街的另一边,蹲下身沾一点街这边水沟里的水,起身冲楼子规点一下头,这条下水沟里也是油。
楼子规片刻的迟疑都没有,命身边的众人道:“退出湘城,命所有人都退出湘城,要快!”
楼子规一声令下,兵卒们就都慌忙上了马。
徐飞羽跑过来问:“从哪个门出城?”
“就近出城,”楼子规也翻身上了马,跟徐飞羽道:“你带他们出城。”
“那你呢?”徐飞羽拦在楼子规的马前道。
“我会很快出城,徐将军自己小心,”楼子规跟徐飞羽撂下这句话就要走,想想,又将战马小红勒停,跟徐飞羽道:“我们救不了全城的人,你尽量喊百姓们出城。”
徐飞羽点一下头,他们自己逃生,将满城的百姓丢下送死,他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驾,”楼子规催马,顺着水沟往东南方向去了。
“督师他去抓谢文远了?”有副将看着楼子规跑远,忍不住小声问自家将军道。
“他去抓放火的人了,”徐飞羽道:“没放火的人,这火也烧不起来。别废话了,赶紧敲门,喊城中的人出城。”
城中的百姓除了孩童和病弱之人,今晚就无人合眼,躲在家中,听见官兵敲门高喊,叛贼谢文远要纵火焚城,让他们赶紧出城,百姓们来不及细想,连家当都来不及拿,扶老携幼地跑出家门,往就近的城门跑。
整个湘城顿时就混乱起来,人们一下子都跑到街上,道路马上就显得拥挤不堪,马车走不了,步行也走不快,甚至还发生了踩踏。很多城中百姓在火还没燃起之前,就已经死在了他人的脚下。
徐飞羽对城中的混乱爱莫能助,他能做的,只能是护着眼跟前的一部分百姓往城外撤。
楼子规一路沿着下水沟往城外跑,最后到了东城门。
这会儿城中百姓还没有跑到城门处,但接管城门的将官已经提前将城门打开。看见楼子规带人过来,这位将官忙就迎到了楼子规的马前。
“跟我出城,”楼子规没停马,匆匆交待了将官一声。
将官冲部下们招手,高喊:“出城!”
两百多人的兵马,跟着楼子规飞奔出城。
楼子规在城外停马,东城的护城河里只有浅浅的一层水,河床祼露,不,楼子规想,这不可能是水,这是……
“啪”的一声响从护城河里传了出。
兵将们愕然地看着护城河里冒出火龙,眼前的河水瞬间成了火海,火沿着沟渠,一路往城里蔓延而去。
楼子规看着眼前的火海,东城没有跑出一个百姓。
“这,”将官已经傻了眼,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督师,这里有尸体!”有兵卒在护城河的拐角处高喊了起来。
楼子规到了这处拐角,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男子倒在地上,七窍出血,已经断了气息。这男子的手伸向护城河,已经被火烧得焦黑。毫无疑问,这个就是放火的人,放火之后,这人就服毒自尽了。
“这河里全是油料?”将官愕然道。
楼子规没说话。
“妈的,”将官自顾自地砸了一下拳头,道:“我说这里的护城河怎么没有水呢!”
刚刚自己从南城进城的时候,护城河里是有水的,楼子规紧锁着眉头,所以这么短的时间里,谢文远的人把护城河的水放干了?这个老贼是怎么做到这事的?
“督师!”有兵卒指着楼子规的身后喊。
楼子规回头,他身后的空地上,火光一片。
“走!”一个兵卒将原本守城的守将推攘到了楼子规的马前。
“这里有河道?”楼子规开口就问这个将官道。
这个将官的年纪看着已近五旬,穿着盔甲,头盔不知去向,头发披散着,身上沾着血,听见楼子规问,这个将官手往左指,道:“那里有闸口,我们湘城护城河的水是从不远的湘河引过来的。”
“你们开了闸口?”楼子规问。
将官忙就摇头,这事他真不知道,“督师,末将就是湘城人,末将不会做这种事啊!”将官冲楼子规喊道。
有建筑倒塌的声音从城中传来,楼子规等人站着的地面也为之震动,湘城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