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武站着发愣。

楼子规也不催,就坐着等。

帝宫的上空有惊雷声响起,宫室的门窗被俱被震得哗哗作响。

谢安武冲楼子规摇了摇头,说:“我不会回去。”

楼子规道:“这会儿太师需要一个有用的儿子在身边,只要你肯回头,他一定不会怪你,会当你弃家而去的事,从来不曾发生过。”

谢安武疑惑道:“督师你在劝我回去?”

“我不是劝你回头,”楼子规说:“我只是希望你想清楚,这是我给你的机会,今日之后,你再想回头,我一定会杀了你。”

惊雷声又响,一道闪电划过昏暗的天际。

谢安武又是许久的沉默,最后抬头看着楼子规道:“我不回去。”

也许他回头,真的可以有一番天地,可是比起从小就得父亲看重的三位嫡出兄长来,谢四公子对自家父亲的无情,多少是了解一些的。就算这会儿谢家有难,父亲可以带着他共患难,但等又到了富贵时呢?除非父亲身边只活下了他一个儿子,否则,谢安武自嘲的一笑,否则他一定会重新落到泥潭里。

楼子规坐在光线照不到的暗地里,看着就站在灯下的谢安武,将谢安武神情的变化尽收眼底。“你想好了?”楼子规问。

谢安武点头。

“好,”楼子规道:“今日圣上就会下旨,让你与京师谢家分族,从此以后,你与这个谢家毫无关系,四公子,你可愿意?”

既然决定离开,那谢安武巴不得分族,谢家的富贵他享不到,但日后谢家遭难,也与他无关。

“我想你去江南,”楼子规示意谢安武坐下,道:“你留在京师,太师不太可能会放过。”

“还是要去江南?”谢安武的心往下沉了。

“去秦轩那里,”楼子规道:“谢家交到他手里的生意,我想你去接手。”

谢安武的目光一跳,但没有失态,道:“督师让我去从商?”

“为圣上办差,怎么是从商呢?”楼子规身子微微前倾,神情诚恳地道:“你会是圣上派到江南的钦差,你不但要从秦轩那里接手生意,你还要想办法,将谢家在南方的生意,置下的产业,都打垮了才行。”

谢安武倒抽了一口气。

“只有这个谢家倒了,你的家族才能取而代之,”楼子规说:“圣上给你权利,给你天地,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谢安武被楼子规说得脑子有些发热,但很快谢四公子就问楼子规道:“圣上就这么信我?”

“用不人疑,”楼子规道:“更何况我方才已经让你选了。”

背叛即是死。

谢安武心中凛然,但他也隐约看到了一个锦绣前程就摆在了他的面前,这条路他只要走了,就不能回头,但只要成功,就是鱼跃龙门。

“好好休息,”楼子规走到了谢安武的面前,拍一下谢安武的肩膀,道:“我去安排分族的事。”

谢安武说:“秦轩那么恨谢家,他能与我共事?”

“你不是京师谢家的人,秦督都为何要恨你?”楼子规笑了起来,“他想谢家亡,这不也是你的心愿?”

谢安武低了头,这的确是他的心愿。

楼子规走出这间宫室,室外仍是风雨交加,李阁老独自一人站在不远处的走廊里,看见楼子规,便招了招手。

楼子规将身后的宫室门关上,走到了李阁老的面前。

“一个背弃家族的人,真的可信?”还没等楼子规说话,李阁老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问。

楼子规低声道:“阁老都听见了?”

李阁老说:“你回答老夫的问题。”

“他会是这个世上最希望谢家大厦倾覆的人,为什么不能用他?”楼子规反问李阁老道。

李阁老摇头,“你就不怕被他反咬一口?他今天能叛了谢家,他日他就能叛你。”

楼子规扭头看廊外的雨。

“失德之人……”

“阁老,品性高贵之人,大多死在谢文远的手上了,”楼子规看着廊外小声道:“还有的,例如阁老,你是谢文远的对手吗?”

“你,”李阁老哑然了片刻,便要发怒。

“你们救不了太子,救不了我,”楼子规扭头看向了李阁老,目光转冷地道:“你们也帮不到圣上,除了跟谢文远斗几句嘴,阁老,你们什么也做不了。”

李阁老的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颤了两颤,没有说出话来。

“我知道阁老如何看我,”楼子规又道:“武夫如犬马,驱使常由人,这才是阁老心中,武夫的本分。如今我楼子规一介武夫,却在朝堂之上指手画脚,很碍阁老的眼吧?”

楼子规如此直接地将事点破,让李阁老有些猝不及防,但老爷子马上就又恢复了常态,冷声问楼子规道:“西城流民之事,与督师无关吗?”

楼子规从李阁老的身边走过,撑开伞,走出了走廊,未再发一言。

院中的积水漫过了台阶,雨点落地,激起点点涟漪。

已是白天,天色却仍是在大雨昏黄暗沉,在李阁老的眼里,这天色就如同雍宁的前路,想迎来一个太平盛世,只是想就觉艰难。

楼子规走出了垂着青藤的院门,将带着黑老大在院外偷窥的宁小药拉着,脚步飞快往大殿寝室走去。

“我还有事,”瞄一眼楼督师阴沉的脸,黑老大冲宁小药叫一声,跳下宁小药的肩头跑了。

宁小药歪头看看楼子规的脸,说:“督师,你刚才跟老爷子是在吵架吗?”虽然旁听了全程,可宁小药不太确定这二位是不是在干嘴仗。

楼子规说:“算是吧。”

站在了游廊里的宁小药瞪大了眼睛。

楼子规说:“有些话,我想还是跟阁老说清楚的好。”

宁小药给楼子规鼓掌,说:“督师你好厉害,你竟然把老爷子说得哑口无言哎!我的天,我就没这个本事!”

楼子规……

“他刚刚差点把我训哭,”宁小药告状。

“他都说什么了?”将手里的雨伞甩了甩,楼子规问。

“呃,”宁小药摇头说:“没听懂,也,也没记住。”

“那想哭的那个应该是阁老,”楼子规拉着宁小药继续往前走。

“你是在跟阁老生气吗?”宁小药还是歪头看着楼子规问。

“没有,”楼子规说:“他不喜欢我,不过他是个忠臣。”

宁小药张了张嘴,嘴角抽着说:“你俩性别一样,他都能做你爷爷了,他要是喜欢你,那不出事了?”

楼子规先是没想过来宁小药在说什么,等反应过了,楼督师的脸更黑了。

“以后说不是一路人,我觉得比较好,”宁小药说:“那什么,多读书是有好处的。”

“你的脑袋里都装着些什么东西?”楼子规抬手拍宁小药的脑袋。

宁小药噘了噘嘴。

“那你呢?”楼子规手就按在宁小药的脑袋上,问宁小药说:“你喜欢我吗?”

“啊?”宁小药张大了嘴。

“嗯?”楼子规说。

宁小药抠抠手心,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突然间被问了,她不知道啊,“那,那你喜欢我不?”宁小药很机智地反问了。

楼子规看着宁小药,眼眸似深夜,凝固了的浓黑。

宁小药别开了眼,还是觉得这人的长相很犯规。

将宁小药的下巴抬起,楼子规说:“小药,若我心悦于你,你是否心悦于我?”

心悦?宁小药继续抠手心,这是喜欢的意思吗?好愁怅,书读得太少了。

等不到答案,松开了手,楼子规后退了一步,低声道:“走吧。”

宁小药一愣,不谈人生了?

楼子规往前走。

“不是,”宁小药追上了楼子规,说:“督师你到底怎么了?”

楼子规说:“没事。”

“好吧,”宁小药说:“我想过了,我挺喜欢你的。”

楼子规停下了脚步。

“我认真想过了,就在刚才,”宁小药一脸的严肃认真。

楼子规抚额,这才多长时间?

宁小药说:“你这是什么表情?”问喜欢不喜欢的,是这人,这会儿她说答案了,这人怎么又一副无奈又想死的表情呢?(你到底是怎么看出,督师他想死的?o(╯□╰)o)

“有多喜欢?”楼子规随口问道。

“挺喜欢啊,”宁小药说:“不是一丁点,一丢丢,是挺,就是很喜欢啊。”

很喜欢?

楼子规抬手抚上宁小药的脸。

“咦,我去,”宁小药这时却看着游廊外说:“雨停了。”

楼子规扭头,他和宁小药进游廊时还倾盆的大雨,这会儿竟然停歇了。几缕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照下来,剌得楼子规微微眯起了眼。

宁小药又往嘴里扔了糖豆,咔咔的嚼着,跟楼子规说:“我说真的啊,我俩睡过一回了,我还想再睡一回,这不就是喜……”

“啪”的一声,楼督师把宁圣上的嘴捂上了。

游廊内外无人,大雨过后,阳光初现,风中有花香,还有泥土湿透之后微腥的味道。

“不要胡说了,”楼子规看着宁小药,脸有些红的说。

宁小药把楼子规捂自己嘴的手掰开了,不高兴道:“我去,是你问的啊,我不说,你不开心,我说了,你又觉得我胡说八道?”这样下去,就真的无法愉快玩耍了!

楼子规叹气,想了半天,说了句:“姑娘家要矜持点。”

宁小药瞪眼道:“睡都睡过了,你现在跟我说矜持?对了,你喜不喜欢我啊?我说了,你不说,那我不是很吃亏?”

楼子规没说话,低头吻上了宁小药的嘴唇,蜻蜓点水,很清浅的一个吻。

这应该是喜欢的意思吧?宁小药抠着手心想,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