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风沙变得炎热起来。
百里颜一身薄裙,站在城墙上,额头上渗出涔涔的汗珠,却顾不得擦去,她环顾四周。
脚下的城墙内外都搭起了高高的支护架子,工人们正在忙碌。
南边的土路已经有许多被黄沙掩盖了,但是现在多了很多车辙印,是锲加思兰雇佣的车马,用来运输建筑物料。
魏蔚正在城门前忙着清点和结算银两。
咦,那些锡纳人在干嘛?
锲加思兰手下的大汉们,平日里都是醉醺醺的,现在怎么跑到城外,干起活来了?
百里颜一脸狐疑,仔细看去,见他们两三人一组,有的打桩,有的凿坑。
看样子,是在凿井。
可是他们为何跑到城外去凿井?那里离城门约有百步的距离,能有什么用呢?
百里颜好奇地盯着他们看。
过了许久,日头西斜。
终于,有一个锡纳人的脚下冒出了水花。
他兴奋地大喊一声,众人围了上去,团成一圈,就地舞了起来。
百里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才冒了那么一丁点的水花,还是混满了黄沙的,果然是生性烂漫的锡纳人。
这一瞬间,百里颜想到了另外一口井。
那是她第一天来到这座城,意外落入的那口枯井,也是她第一次见银发血瞳的鬼怪。
现在的日子,昼长夜短,自从百里颜把铜铃挂在城外,那鬼怪也未见了。
她还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时,他颤抖着,把额头埋进她的肩膀。
她贴着他的皮肤,他分明是有温度的……
“啊!好凉!”
百里颜只觉得脸上一冰,猝不及防。
回头看去,原来是锲加思兰拿着酒囊往她脸上贴。
他哈哈一笑,把酒囊塞到她手里:“喝吧。”
百里颜又闻到了一阵花香,在绿洲时,锲加思兰给她喝过的花蜜茶。
百里颜这才发觉,自己在城墙上站了几个时辰,现在已经是口干舌燥。
她大口饮下,清洌甘爽,花香萦绕,瞬间暑气全消。
真痛快,她长舒一口气。
一个谢字刚要出口,就见锲加思兰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以后都不要跟我说谢。”
百里颜面露难色,她有许多要谢他的地方。
却见他目光望向城外的锡纳人:“想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
百里颜猛点头。
锲加思兰咧开嘴角,两手捏住百里颜泛红的脸蛋:“你不是想知道霍拓骑射的距离吗,给你做个标记。”
标记?
哪有用井在战场上做标记的?你们锡纳也太奇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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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的风,瞬息万里,即便是酷热的六月,百里颜也觉得时日过得飞快。
百里颜咬着笔杆子,坐在桌案前盘算起来。
城墙的修筑工程已经过半,看样子能如期完工,不如先让人把城门上那两个字补全。
好好的“朔城”二字,到现在还只剩半边的“月土”。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现在百里颜烦恼的是,怎么才能跟朝廷联系上。
这些时日,她已经写了几十封信,全部石沉大海。
就好像与世隔绝了一般,要不是手里还握着出征的文书,百里颜都要怀疑自己是做了一场大梦。
咚咚——有人敲门。
百里颜回过神,开门一瞧,竟然是乌桑。
百里颜双眼瞪得老大,只见乌桑垂着眉眼,手里端着一支长颈小瓷瓶。
乌桑冷言冷语:“他让我拿来的。”
乌桑口中的他,想必就是锲加思兰了。
百里颜一听,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乌桑竟然说的是中原的语言,虽然带着浓厚的草原口音,但自己完全能听懂了。
而且,性情高傲的乌桑竟然放下身段来给自己送茶。
百里颜杵在那里,一时没有言语。
乌桑大眼一瞪,满是不屑:“拿去!”
百里颜这才回过神来,小心接过瓷瓶,闻了闻,是花蜜茶。
只不过之前锲加思兰给她喝的时候,都是装在他随身的酒囊里。
百里颜接过来后,却见乌桑还直愣愣站着,没有要走的意思,她看看瓷瓶,又看看百里颜。
百里颜恍然,当着乌桑的面,喝了下去,还是那样的清凉滋味。
乌桑抬了抬眉眼,哼了一声,就伸手要拿百里颜手中的瓷瓶。
百里颜忽然灵光一闪:“乌桑,等等——”
百里颜捂住瓷瓶不让她拿走,倒不是她有意刁难,她只是想让乌桑留下来说几句话。
乌桑冷眼一瞪,面色很是不悦。
百里颜弯起眉眼,笑笑说:“乌桑,我想请你帮个忙,我见你时常与运送物料的车队一起出发,下次你去的时候,能带上我一起吗?”
这是百里颜方才想到的主意,只要跟着队伍一同去南边的城镇,自己就可以去找当地的官员,一起上书朝廷,或可解决这边远小城的不便。
当然,心直口快的她没想到询问的对象是乌桑。
乌桑斜着眼,上下打量着百里颜,忽然出手,猛地夺过她手中的瓷瓶。
百里颜猝不及防,身子一斜,被她拽倒在地,摔得手臂和膝盖生疼。
乌桑冷笑:“就凭你?还想出城?你就是个累赘!”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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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颜愣愣地坐在城墙上,揉着泛红的手臂,她思量着乌桑的话。
乌桑虽然粗鲁,但她说得没错。
这大漠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光是恶劣的天气就能让人饥渴而死,还有可能会碰上土匪,再有时不时的黄天沙,即使是经验老到的赶路人,都有可能迷失在黄沙之中,更别说是百里颜这样的新手了。
她两手托腮,耷拉着眉眼,轻叹了一声。
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男声。
“漂亮姐姐,你怎么在叹气?”
百里颜忽然回头,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清瘦少年,跨腿坐在城墙上。
他皮肤晒得黝黑,乌溜溜的双眼一转,甚是机灵。
他的黑发绑了几簇小辫子,都盘在脑后,身上背着一把玄色长弓,显得他身形更加小巧清瘦。
“你怎么坐得这么高,小心别摔下去了。”
“嘻嘻,漂亮姐姐关心我。”
他把长弓往后一拨,单手撑住墙面,侧翻下墙,灵活得像只猴子。
百里颜天天出没在工地上,几百个工人她都混了个脸熟,但从没见过他。
“你是谁?”
他一拍胸脯:“我,布小花,承蒙贵城照顾生意,刚刚运得一批货物到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