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百里颜忍着背上的伤痛,走到山崖边,点燃了一盆旺火。

她那时刚刚看过白石城堡的构造图,在心里记下了这座建筑构造的关键位置。

白石城堡临空而立,四周连接山脉,承担城堡的重量,其中关键的连接点共有四处。

最重要的便是城门前的这一处,这里同时还承担了巨型缆架的重量。

旺火烧了起来,融化了地面的积雪,化成了水,在地面漫了开来。

雪水并没有四散开,而是朝一个方向流去。

那个方向有一道裂缝。

她闭了闭眼睛,如她所料。

三百多年前,建城的工匠精心计算了城堡的重量,除了城堡本身,还有室内的装饰、人员、缆架、积雪等等,所有的重量都计入在内。

这使得整座城堡稳如磐石,足可屹立千年。

但是,十几年前,情况变了。

老领主新建了一座高塔。

高塔比原有的屋顶还高出百尺,塔顶十分奢华,宽阔的房间,四周围着云廊,高塔本身的重量就已经让城堡不堪重负。

再加上高塔会受到的大风横穿的力道,外加塔顶积雪的重量,大大增加了难以预测的危险。

坍塌是迟早的。

百里颜看着脚下细微的裂缝,心中盘算着。

如果不加干涉,裂缝会越来越大,大约五年,整座城堡就会倾覆。

而就算加以修复,也只能延长寿命,至多十五年。

百里颜沉沉地叹了一声。

每个位高权重的人都在忙着计算人心,他们一边防着身边人,一边盯着更高的王座,但他们忘了看看脚下,一旦承起他们的地基出现了裂纹,一切就将覆灭,谈何皇权。

人心难测,百里颜始终弄不明白。

建筑之力,她反倒看得清清楚楚。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加速城堡的坍塌,让它在一夕之间覆灭。

她做好了准备,写信给孛尔·晖,放下两座缆架,布置好了一切。

今夜,她特意带他来了大殿。

大殿雄浑开阔,极尽王者之仪。

正中的圆盘下方是万丈深渊,大概当初设计城堡时,当权者就想要这样一种极端的方式来处死囚犯。

而为了达到这种效果,整座城堡必须临空而立。

害人终会害己。

开阔空洞的大殿也是整座城堡的薄弱之处,坍塌一旦开始,没有人能够逃出去。

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八角芒星纷纷坠落,烟尘四起。

锲加思兰坐到了她的身边,为她抚去青丝上的尘土。

他一如往昔的体贴。

百里颜沉静地看着他,锐利的目光似要将他穿透,看穿他这种体贴之下,是怎样的圈套、欺骗和杀戮。

无论如何,恩怨就在此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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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乍起,雪雾弥漫。

乱石从天而降,在地面砸出一个个坑洞。

孛尔·晖高喝:“放箭!”

两支玄铁巨箭飞驰而出,分别钉在两座缆架上。

缆架已是残破不堪,上面装载的岩石散落了大半,但借着连绵不断的箭矢冲力,缆架划出的弧度越来越大。

孛尔·晖盯着一黑一白两道弧线,下颌咬得死死的。

她在山脚,看不清山上的情况,只能从偶尔飞落的白石块来判断上方的动静。

那座困了她三个月之久的白石城堡,终于松动了。

大半个月前,孛尔·晖攥着百里颜给她的血书,飞身下崖,逃出雪山。

百里颜用自己的血为她绘了一张地图,上面标明了山崖可行的路线,路线很险,但每一步都很坚实。

孛尔·晖连夜狂奔,到附近的村镇夺了一匹马,整整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奔回霍拓,指着二哥三哥的鼻子疯狂怒骂一通,将他们从内斗中拉出来,一致对外。

大哥虢雷中毒已深,无法统领全军,二哥三哥面对危机又畏首畏尾,于是孛尔·晖勇敢承担起霍拓之主的责任。

她看准霍拓大军中的忠臣良将,将密信飞书送至他们,道破锲加思兰的阴谋,准予他们违抗虢雷,转而进攻锡纳。

孛尔·晖料到霍拓大军粮草不济,令他们保存实力,不可恋战,同时,她在大本营筹措粮草,准备再战。

而此时,百里颜的信来了。

对于信的内容,孛尔·晖起初是震惊的,工匠攻城,上来就要掀翻人家老巢,真的可行吗?

孛尔·晖召集军师商讨,果然受到了所有人的反对,军师们皆认为此计荒谬,伫立了三百多年的锡纳堡垒怎么可能说塌就塌,怕是锡纳的诱敌之策。

但她心里始终相信百里颜,她能建一座城,必能毁一座城。

于是她又找来了锡纳最好的工匠,商议了一天一夜,他们认为,此计可行。

孛尔·晖没有迟疑,带上一支轻骑军和所有的攻城巨弩,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锡纳山下。

此刻,两座缆架划出了惊人的弧度,时而穿入云霄,又直飞而下。

轰然一声巨响,黑色的缆架撞上了山崖,摆**的方向骤然停顿。

孛尔·晖高喊:“再放!”

黑色的缆架再次摆**起来,但方向与先前有些偏转了,正向着另一座缆架**过去。

百里颜的信中提到过这种情况,两座缆架可能会偏移,相撞,甚至缠绕,但这些都没有关系,只要让他们摆动起来,幅度越大越好。

孛尔·晖凝神静气,高举手臂:“放箭!连续放箭!不计代价地连续放箭!”

一黑一白两座缆架在半空划出广阔的弧线,铁链铮铮作响,似在相互回应。

弧形的残影好像成了天地间的八卦图阵,摧山倒海,翻天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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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中,地动山摇。

巨型圆盘裂开了,夜风混杂着飞雪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

再也没有守卫敢靠近,他们都四散逃难去了。

锲加思兰注视着百里颜。

他竟然笑起来:“我想到了,种山茶花的地方和我们婚礼的位置,可以在同一处。”

“何处?”百里颜淡淡地说。

“北山顶上有一处空地,那里正好。”

说着,他握起她的手,将她手心朝上,在她掌心比划了几下。

百里颜看得清楚,这是从大殿通往北山的路线。

他眉目舒展,双目含笑:“那里很美,去看看吧。”

“你不去吗?”她问。

他俯身在她额前轻轻一吻:“婚礼由你定,自然是你去看。”

“走吧,我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