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中)
作者阿梅
来来往往的行人,从我和杜芳湖身边走过。这人流中,我们凝神对视着——
杜芳湖就站在我的面前,只要伸出手去,我就可以触碰到她的身体;但这一刻,我却分明感觉到,和她之间,已经被一把刀、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狠狠的划开;她离我越来越远……
杜芳湖的声音越来越轻,她还是在试图说服我“阿新,其实你完全可以……”
“不,我不可以。”我几乎是极为粗暴的打断了她,“阿湖,如果是别人的话,我不会多说什么。可你也是玩牌的人;你在葡京也见过、甚至和我一起经历过这种事情;你不是不知道——任何一个赌徒,只要他还在赌,就总有输光的一天”
“好,我没法说服你。”杜芳湖幽幽的叹了口气,她扬起头,“不过,你会好好把Wsop比赛打完的,对吗?”
她的嘴唇很性感,令人有种犯罪的冲动,我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房间里那次不经意的……接触。我把头避开,不敢再看她的脸,轻轻说“当然。”
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继续默默的、并肩向前走去。又拐过一个弯道,我看到一块大大的街牌——密西西比街。
和别的街道比起来,这条街很窄;行人也很少,显得有些冷清。在这里,我们没有看到酒店、也没有看到娱乐场;就连拉斯维加斯随处可见的咖啡馆,也是在走过大半条街后,才现一家;而且悬挂的招牌也极其陈旧,陈旧到除了“咖啡”两字外,其他的字迹已经完全看不清楚。
“要不要进去坐坐?”看到杜芳湖似乎已经有些累了,我问道。
“嗯,好的。”
我和杜芳湖走进咖啡馆。里面所有的桌子都是空着的;除了两个倚在台闲聊的侍应生;和一个正在台前、抱着把老吉他打瞌睡的长流浪歌手外,大厅里没有其他任何人。
我们坐下后,一个侍应生懒洋洋的走了过来“两位要喝点什么?”
杜芳湖翻开酒水单,又很快的合上“一杯卡布奇诺;阿新,你还是巴西黑咖啡?”
“嗯。”
“两位还要些什么吗?”侍应生又问。
杜芳湖看向我,我摇了摇头。于是她对侍应生说“不用了,谢谢。”
“那么,两位可以先把单买了吗?”
我和杜芳湖惊讶的对视一眼;无论是香港、澳门、还是拉斯维加斯,我们两个从来没有在任何场合、遇到过这种事情——但惊讶归惊讶,杜芳湖还是点点头,从坤包里掏出二十美元递给侍应生。
侍应生走回台,我笑着摇了摇头,对杜芳湖说“难道我们看上去很像是……连两杯咖啡都喝不起的人?”
杜芳湖摇摇头,不太确定的说“这家咖啡馆看上去已经存在很久了,这应该是他们的传统?”
杜芳湖问这个问题时,并没有想过能够得到回答——我和她一样,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而我们两个都是中国人,单独在一起时,理所当然说的是中文;按理说,在这种咖啡馆里,应该没人听得懂我们的说话。但是……
“是的,从斯杜-恩戈时代开始,他们就一直这样了。四十年来,从没有人能在这里不掏钱而先喝到咖啡。”那个长流浪歌手拿着他那把老吉他走过来,带着浓重的鼻音,接着说了下去,“拉斯维加斯是全世界最神奇的地方,任何人的口袋里都可能在五分钟后,被筹码和现钞塞得满满的;也可能在十分钟之后变得一无所有……所以,原谅他们,他们也有自己的苦衷。”
“这没有什么,完全可以理解。”我对他笑了笑说。
长流浪歌手在我们相邻的那张桌子边坐下,他很肯定的问我们“两位是来参加Wsop的?”
“是的,您的眼力很好。”
“拉斯维加斯的每个人都会玩牌;每个玩牌的人都有这种眼力。”长流浪歌手说,“那么,两位有没有兴趣听一歌?”
我有些犹豫,我并不想听什么歌;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被别人打扰。但侍应生在这个时候,端着咖啡走了过来;把咖啡放好后,他对我们说“两位有时间的话,不妨听听他唱些什么——这是我们咖啡馆的保留节目。”
“那好。”杜芳湖说,然后她拿起坤包,笑着问侍应生,“听歌是不是也需要预先付费?”
长流浪歌手大笑起来“您很有幽默感,小姐。不过,两位还是先听过这歌,再决定是否付钱。”
他拨弄了两下琴弦,开始唱了起来。前一段他唱得很快,而且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地方口音;以我的听力根本没法听出他唱的是什么;我想杜芳湖也是一样。但在这歌唱到一半时,他突然放慢了节奏,声音也变得忧郁起来——
“如果一定要玩德州扑克、年轻人、你必须要学会控制自己。”
“你一定要知道什么时候该坚持、什么时候该放弃、什么时候该走开、什么时候该逃离。”
“当你玩牌的时候、千万不要数钱;胜负决出之后、你有足够的时间、计算自己的输赢。”
“职业赌徒的生存诀窍、是知道什么牌该保留、什么牌该扔掉。”
“因为每一手牌、总有一个赢家、总有一个输家;而你所能期望的最好结果、是在睡眠中安静的死去……”
歌声渐渐低沉下去,慢慢的变得若有若无;终于,这歌声、和吉它的声音,都完全消失了。
我和杜芳湖都沉浸在这悲伤的乐曲中、久久不能自拔。当我们终于反应过来,准备鼓掌和付费的时候,才现,长流浪歌手坐着的那张桌子边,多出了三个人。
拉斯维加斯很大,但拉斯维加斯又很小。这三个人我和杜芳湖都认识——陈大卫、金杰米、阿进。
我们彼此之间打过招呼后;陈大卫对我们笑了笑“阿新、阿湖,你们也是专程来假日咖啡馆、听格鲁唱歌的?想不到,你们两个只是第一次来拉斯维加斯,就能找到这么偏僻的咖啡馆。看来牌手的感觉还真是无所不在啊。”
杜芳湖轻笑着回答“陈大卫先生,我们只是走到这里,觉得累了才进来喝杯咖啡……这完全只是凑巧罢了。”
金杰米点点头说“是的,很凑巧……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镇,城镇里有那么多的咖啡馆,可你们却偏偏走进了这家。”
大家都笑了起来。他们三个人显出很开心的样子;我和杜芳湖也被这气氛感染,而变得轻松起来——在场的五个人都通过了Day的考验。没错,在Day2的战斗到来之前,我们可以充分享受胜利的感觉。
陈大卫拍了拍长流浪歌手的那把老吉他“好,格鲁,把你的歌再唱一遍。要知道,我可是专程带着两个徒弟来听你唱歌的。哦,还有,方便的话;最好给这两个小朋友介绍一下、这歌的出处。”
“哦,我的老朋友,当然没问题。好,让我来告诉你们,这歌是六十年代的电影《赌徒故事(TheGambler)》里的插曲;由当时美国著名的乡村音乐歌手肯尼-罗格斯演唱;当年这歌曾经风靡一时,不过现在可能没多少人能记得了。”
说完后,长流浪歌手格鲁又慢慢的开始弹起老吉他,把这歌再唱了一遍。
虽然是第二次听到,可我依然被这仿似有魔力般的歌深深吸引住,我不由自主的跟着他唱了起来——
“……你一定要知道、什么时候该坚持、什么时候该放弃、什么时候该走开、什么时候该逃离。当你玩牌的时候、千万不要数钱、胜负决出之后、你有足够的时间、计算自己的输赢……”
不光我,陈大卫、金杰米、阿进、还有杜芳湖;大家都跟着格鲁唱了起来;我们翻来覆去的唱着后面这一段;三遍,或者四遍……
“很好,谢谢你,格鲁。”陈大卫很满足的叹了口气,他掏出一张一百美元的钞票递给长流浪歌手,不断重复着说,“谢谢你,格鲁。”
格鲁接过钱,抱着他的老吉他继续回到台前打瞌睡。陈大卫则转向我们“阿新、阿湖,要不要过来一起坐?”
“哦,当然。”我和杜芳湖同时说。然后我们端起咖啡,坐了过去。
“阿新的表现很不错啊。”陈大卫一边用勺子在咖啡杯里搅拌着,一边微笑着对我说。
“只是运气罢了。”我喝了一口咖啡,也微笑着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