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披星独行(下)

我轻轻拿起手机,打开翻盖,按下了“开机”键。

在那一瞬间,屏幕亮了。伴随着一阵悦耳的铃声,闪烁出开机画面后,出现了一个四周被鲜花包围的方框。方框的上方是几行英文——

“开机密码已于公元2011年2月16日更改,您必须在三次以内输入正确的六位密码。”

“五百块。”邵亦风轻轻的提醒我。

我掏出五张一百块的钞票,放在桌上。他迫不及待的抓起这钱,塞进裤袋。但马上,他又从裤袋里把这钱拿出来,攥在手里。

最后,我看着他一只脚踩在了凳子上,把这钱插进袜筒里。

做完这一切后,他有些尴尬的摸着脑袋对我笑了笑,然后用一种谄媚的语气问:“先生,您现在可以输入密码,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其他问题……是我能帮上忙的?”

输入密码……可是,我怎么知道姨父的密码是什么!

幸好,我是一个牌手,而且,是一个不算很差的牌手。虽然我还没有冒斯夫人、道尔·布朗森那样瞬间看穿人心的能力,但至少,我还可以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去分析、去判断……

2011年2月16日!就是今年元宵的前一天,也就是……姨父自杀的那一天!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在那一天,他一定是改好了手机密码,关了机,然后把我叫进他的书房,给我演示出那把牌……

是的,那把牌!那一定就是破译密码的关键!

我沉默着,竭力回忆着关于那把牌的一切……

姨父先是发下了三张翻牌——黑桃K、草花4、红心J

转牌是——草花6。

而河牌是——草花A!

手机的密码是六位,而这里,就有五张牌,加上姨父的底牌A……

也就是说,这个组合应该是:AK4J6A。而放在手机键盘上,就应该是——

我输入了这个数字,但马上,一行红色的字就开始闪烁起来……

密码输入错误!您还有两次机会!

“先生……”邵亦风一边偷眼看我,一边轻轻的说,“这种手机,密码输入的方式,不是这样的……”

“哦?那应该是怎样的?”

“六位密码很容易被破解,而这种定制手机,都是卖给富豪们的,他们通常都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也通常会保留大量的通话纪录录音。一旦手机遗失,被人破解开密码的话,后果会很严重。甚至可以说,任何一部手机,都可能引起比2008年那场、被称为“艳照门”的艳照事件,更严重的风暴!”邵亦风一说到手机,整个人都像是换了个人一样,脸上也泛起了自信的光芒。

他继续说了下去:“但超过六位的密码,很容易被人忘记。而这种密码一旦遗忘,就永远都没办法解开。所以,我们开发部的同仁,就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说到这里,他又换上了一副畏缩的脸色:“先生……五千块,不贵吧?”

我冷冷的注视着他,并且迅速的找到了他的心理价位:“五百块。”

“三……两千?不。一千?”他还想要和我讨价还价,但我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再次掏出了五张一百块的钞票。在他眼前晃了晃,并且静静的看着他。

“好吧,五百块,就五百块。”他伸出手来,接过我的钞票,塞进了另一只袜筒。

“现在你可以说了。”我轻轻地敲了敲桌子,说道。

“是的,是的。嗯……其实,这种密码,每一个数字,都要键入不同的次数。这个次数才是最关键的地方……最高九次,最低也要两次,也就是说。这实际上是一个最低12位、最高54位的密码。”

键入次数,难道是每张牌下注的数量?可是,翻牌的三张是一次下注,而转牌的下注是十万……这个不对。那么,又会是什么呢?

我一时间找不到任何头绪。看来,这个密码,至少在短期内,我是没办法解开了。

我关上手机,连同那块“充电器”一起,放进了西装口袋里。然后我开始决定和他谈正事。我盯住他的眼睛,轻轻叫了一声:“邵亦风……”

我很清楚的看到,他颤抖了一下。

“一千块,够你喝几天的酒?两天?三天?”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下来了,我必须速战速决,从一开始就击穿他的心理底线,“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但我想,现在已经没人会请你修手机了,也没人愿意给你钱,让你去喝酒了。不是么?”

好几次,他都张了张嘴,似乎想要打断我,但我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我接着说:“可是,我现在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拿到几十万乃至上百万的钱,你可以有喝不完的好酒……”

“尽管我很需要钱,可是这个密码,我也解不开的……先生。”

“不,我不是要你解开这个密码。”我淡淡的说。

“犯法的事,我也不能做的。”邵亦风喃喃的说道。

“不,不犯法。而是救人……”

“救人?”

“是的,有一个人患上了尿毒症,需要换肾才能活下来,而全世界,只有六十个人的肾可以匹配……”我一边观察着他的神情,一边慢慢的说,“你是离香港最近的,在我们的计算中,也是最便宜的。不过现在看来,在长期的酗酒生活后,你的肾可能已经不再健康,也未必符合我们的要求……”

“不……我的肾很健康的……”邵亦风抓住了我的手臂,急切的摇着说道,“你们不用再去找其他人了……就我,就是我了,先生,拜托了……”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原本,我以为说服一个人捐出自己的肾,会是一件极有难度的事情。但是,只要看穿了人心,一切都会如此轻而易举……

牌桌上的锻炼让我获得了这种能力,可我永远也不可能想到,当我第一次使用这种能力的时候,竟然会变得如此冷漠……没错,这是一个肾!关系到一个人的生命!可我竟然还用在牌桌上的方式,静静的观察,不停计算、总结,敏锐的判断出他的底牌,并且毫不留情的加注!

就像我是在菜场里,和一个小贩,指着一颗大白菜讨价还价!

我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绝情的?我不知道……看着面前还在苦苦哀求着的邵亦风,我只能轻轻的说:“我们去找红十字会吧,他们会安排你……或者你的肾,去香港的。”

所谓的亚洲扑克大赛,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已。一千名牌手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来自香港、澳门和台湾的网络牌手,很多人在此之前,都没有任何现实牌局的经验!网上牌室极度奔放、起手全下的博命式风格,被完完整整的带到了这里……仅仅才第五把牌,我就不得不持AA跟注同桌三个人的全下!结果那位持8J的牌手,幸运的击中顺子,将我淘汰出局。

我回到了香港。而邵亦风已经提前一天被台湾红十字会送来了,在仁爱医院杜妈妈的病房里,我和阿湖紧张的等待着他的身体检查报告……

朱院长拿着这报告走了进来:“恭喜二位。他的肾没有任何问题,完全可以移植。院长准备在一个月内,就进行这次手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阿湖就惊喜交加的跳了起来!她紧紧的抱住了我……看着已经睡着的杜妈妈,我想我应该高兴吧,不是吗?可是,为什么,我却很难高兴起来?

医院的病房里,总是有一些刺鼻的药水味,可是,这个时候,为什么我闻到的,却又是那令人厌恶不已的酒气,为什么,我会突然想到母亲说的那一句话——

“……当然,那个男人同样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他不也一样下岗,靠着卖那把子力气和卖血,才把你养大?”

“……”

夕阳的照射下,我和阿湖静静的坐在草坪里的石凳上。

“你会在这里陪着阿姨做完手术,对吧?”

“嗯,阿新,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吗?”

“是的,我想回去一趟。”

“回……”阿湖看了我一眼,“回内地?”

“是的。”

“嗯,也好。你这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吧。”

衣锦还乡么?我也不知道。就算我已经回到了那已经完全陌生的县城,也依然没有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是个很小很小的县城,甚至没有公车、也没有出租车,有的,只是一种被称为“慢慢游”的交通工具。我在那家工厂外下了车,看到的一切,都和一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走到家门外,我犹豫了一小会,但还是举起手来,轻轻的,敲响了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