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凌晨五点)。

张建与卢子义下楼。

清晨的空气有些潮湿,驿站的一楼冷冷清清,只有两个喝的烂醉的酒鬼躺在地上直哼哼。

二人离开后,两名酒鬼从地上爬起来紧随其后,哪里还有宿醉的模样?

昨日深夜,吴用送张建一份大礼,一匹良驹。

老马换上良驹,速度几乎翻了倍。

酒鬼从驿站追出来,只能看到马车屁股扬起的灰尘。

正午,两人停在路边歇息两刻钟,给马匹喂了草料。

老马吃草就行。

良驹不仅要吃草,还要吃精饲料。

用大豆,玉米,麦麸等植物,加上一定比例的盐巴。

良驹每日吃进嘴里的银子,够五口之家生活三天。

马车上备有两日的精饲料。

张建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卢子义喂马。

虽然昨夜吴用承诺不会有任何危险,但张建还是坚持守夜。

小命只有一条,傻逼才会把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今日上了马车,摇摇晃晃的,张建昏昏欲睡,却总是睡不着。

如今停下,终于能眯上一会儿。

可刚睡着没多久,就听到卢子义喊他,“陛下,吃饭了。”

昨夜吴用送来八份荤菜,其中半数是肉干,熏肉等便于携带的食物。

正好作为今天的口粮。

所有的食物在张建吃之前,卢子义会先吃上一份,避免有人下毒。

张建感觉到自己的额角发胀,太阳穴像是挨了一榔头,突突的疼。

他强忍着头痛问道,“离杏花村还有多久?”

卢子义算着路程,沉吟七八秒,“大概还需一个时辰。”

张建扶着马车的门框想站起来。

忽然眼前一黑,险些从马车上栽下来。

他前身留下的身子骨本就弱,这两天折腾下来,快散架了。

稳住身形,张建下马车走了一会儿,吃了午饭,解决完个人问题。

“赶时间,走吧。”

卢子义问道,“陛下,要不然您再休息一会儿,天色还早。”

张建抬头,烈日当空,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他很想躺下睡觉。

内心挣扎许久,才咬了咬牙道,“不休息了,出发。”

在马车上又摇晃了近一个半时辰,一座大约有百户的村落出现在视野里。

马车停在村门口,没找到驿站酒楼等住处。

卢子义寻了口井,把马拴在井旁,打了一桶水上来,“陛下,喝水。”

路上两人一马滴水未进。

清澈冰凉的井水喝下去沁人心扉,还带有一丝甘甜。

张建下马车,脚步略显虚浮,摇晃几步后才站稳,“走吧,进村问问。”

村里半数都是老人妇女,不见青壮。

看到外人进村,他们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脸上麻木的如死灰一般。

两人就近找了一家院落,卢子义上前敲门,递上十几枚铜钱,“老丈,你认识四娘吗?”

年过半百的老丈看了一眼铜钱,朝着村北指了指,“她娘她爹住在那边,靠近山里,最破的房子。”

说完,眼巴巴的看着卢子义。

卢子义又数了十枚铜钱,“其他人呢?”

老丈叹气道,“她弟去年死了,上山采药的时候让长虫咬了腿,挺了半月,没活过来。二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快五年没回来了。幺儿最惨,嫁给村儿里的鳏夫,就为了那几袋烂米,人都快疯了,造孽啊。”

两人沿着老丈指的路走了两百多米,见到一间破落的院门。

院落不大,黄泥和茅草砌的茅屋,经过长时间的日晒雨淋,塌了半边。

两个老人佝偻着腰,身上的衣服补了又补,还是有几个破洞补不上。

老妪在院子里择菜,老头在劈柴。

岁月在他们的脸上留下刀刻一般的痕迹,动作慢悠悠的,充满了荒凉与死气。

张建走在前面,大声喊道,“大爷,大娘,我们是宫里的人。”

老头没听见。

老妪抬起头,浑浊的眸子认真的打量张建一番,忽然张开嘴,情绪激动的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眼泪沿着脸上刀刻的皱纹流淌,嘴巴里一颗好牙都没有,声音嘶哑,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四娘那孩子让你们来的吗?”

老妪颤颤巍巍的起身,干瘦的胳膊上没有一点肉,松弛的皮肤仿佛只是搭在骨头上,大声的喊着老头。

“老伴儿,四娘有信儿了,四娘终于有信儿了。”

老头背对着他们,一点回应也没有。

只有铛铛的劈柴声。

老妪艰难的挪动脚步,“我老伴儿耳背,听不见,你们和我说也一样的。”

老妪露出小孩子看见糖果一样的希冀表情,“四娘回来了吗?”

张建于心不忍。

但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似乎还没到可怜别人的时候。

他欺骗道,“四娘让我们给你们老两口传话,她现在已经做女官了,可以接你们到宫城里去,颐养天年。”

老妪不懂什么叫颐养天年,但是听懂了去女官,宫里。

她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不要了,不要了,四娘过的好遍好,我们一辈子住在这里,真要走了,还不习惯哩。”

老太太扯过张建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的抚摸,厚厚的老茧就像是一层砂纸。“你们与四娘说,我们也活到时候了,她不要担心,好好过日子,莫要忘了她的弟弟妹妹。”

听闻这话,张建的鼻子一酸。

他想到自己的父母。

他死后,父母一定会很难过吧。

张建很努力的做出一个和煦的笑,“放心吧,四娘一切都好。”

告别四娘父母,两人又去见了三妹。

三妹如今四十多岁,头发披散,脸上脏兮兮的。

挺着个大肚子,整个人都变得疯疯癫癫,无法交流。

他丈夫脾气不好,直到卢子义拔刀,才答应今后对三妹好一点。

弟弟那边,留有一妻一女,张建留下二两碎银子。

没敢留多。

怀璧其罪的道理他懂,寡妇和女儿,还有钱,会招来无妄之灾。

临走时,张建没有强行带走四娘家中任何一人。

卢子义不明白,“陛下,我们这不是白来了吗?”

张建却笑着说,“没白来,四娘会开口的。”

卢子义在十四岁时就成了孤儿,不理解的问,“为什么?”

张建抬头看着远处的夕阳红,怀念前世的情绪又重了一些,“因为朕能让她回家。”

家这个词,熟悉又陌生,近似又遥远。

张建从失落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忽然提议,“卢侍卫,教朕骑马吧。”

骑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从马上摔下来几次后,张建总算能勉强驾驭这匹良驹。

良驹打了个响鼻,似乎很不满。

张建用手轻轻的捋顺它颈部的鬃毛,“马儿啊马儿,都说越好的马,越难降服。你不服,是不是也看不起朕?”

卢子义在一旁不敢接话。

张建抬起头,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不知不觉一夜过去了。

没有马鞍,纯靠着大腿夹着马肚子,大腿内侧磨得生疼。

驿站就在前面一公里处。

马车停在驿站门口。

张建和卢子义要了一把刀。

他的手如骑马时一样,轻轻的捋着良驹的鬃毛。

良驹高傲的抬着头,不耐烦的踢着前蹄,响鼻一个接着一个。

下一刻,张建的目光变得狠辣。

狠狠一刀刺入良驹的脖子。

鲜血喷涌而出,洒在他的手上。

滚烫灼热。

砰!

良驹倒在地上,扬起一大片尘土。

高傲的目光,逐渐变成哀求。

张建抽出刀,又是一股血喷出,良驹不再挣扎。

从今日开始,他不再是前世的基层公务员张建。

他是大燕的皇帝。

看不起他的人,要么低头臣服,要么和这匹良驹一样,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