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回 送犀杖两拒隋使臣,入番州三访冼夫人
麦铁杖拿着陈后主的招降手书,看了半天,不发一言,杨广问道:“手书上有陈叔宝印信,难道是假的不成?”
麦铁杖气得直喘粗气,无奈言道:“我……我不认字。”
众人哄堂大笑,杨广也忍不住笑道:“要早知你不识字,想必半年前就收复岭南了。”
“樊子盖,你念给他听。”
樊子盖拿过手书,一一读来,这才让麦铁杖恍然大悟,羞愧难当,杨广抚着麦铁杖肩膀劝道:“此事不怨将军,倘若将军信不过本王,自可随你所去,本王绝不阻拦。”
麦铁杖赶忙跪倒:“末将愚昧无知,耽误了朝廷大事,还望殿下治罪。”
“将军快起。”杨广躬身扶起麦铁杖,首战告捷,夺取关隘,又收了一员爱将。这才是:
自古真主爱英才,敌对也能化往来。
莫说隋炀终无道,当年豪气难掩埋。
所谓五岭,便是由大庾岭,骑田岭,都庞岭,萌渚岭,越城岭组成,这五座山岭由东向西一字排开。大军一路南下便是最东面的大庾岭。
过了横渡关,便是翻越大庾岭的山路,一路崎岖难行。萧珺不得已换了胡服,下撵歩行。众人步履蹒跚,忽然萧珺只觉的身侧一倾,只见丫鬟翠菊滚落山下,萧珺疾声高呼。杨广听到动静,又退回几步,问道:“翠菊怎么了?”
“滚下山坡。”
“麦铁杖熟悉此山,令其寻找。”
麦铁杖带着十几个兵卒,沿山坡寻找。过一个多时辰,几个兵卒抬着翠菊回来,只见翠菊满脸是血,奄奄一息。萧珺俯身翠菊面前,眼含泪水,问道:“翠菊,你听到唤你没有?”
翠菊微微睁开双眼,孱弱说道:“娘娘待我恩重如山,只恨家仇未报,死难瞑目。”
萧珺止不住泪流而下,抓着翠菊的手言道:“翠菊放心,燕荣狂妄,必不得善终。”
“全赖娘娘。”话音逝去,翠菊合眼,不在动弹。
翠菊不慎跌落,晋王杨广等人也深为惋惜,翻过山岭。萧珺传令韦洸清点人数,一番清点,三万大军,有九人跌落山涧。
萧珺对杨广言道:“臣妾随殿下,南征北战,唯有此处艰辛,不如立碑以祭奠功业。”
樊子盖言道:“殿下率军远征,军心至上,臣请附议”
杨广道:“爱妃如此仁爱,有何不可?”遂传令在岭南修墓,祭奠沿途战死、坠崖的江北将士。
隋军南下,直抵番州,使得岭南六郡及各部土族,人心畏惧,推举冼夫人为国主,联兵抗隋。
杨广传令,番州以北安营扎寨,众将官围坐中军大帐,杨广言道:“虽然用兵讨伐,收复土地最为稳妥,但眼下岭南部族、州郡合心反抗,难以用兵。”
张衡言道:“殿下陈后主曾言有‘扶南犀杖’便可招降冼夫人。不如一试?”
杨广喜道:“若非张衡提醒,我险些忘了,有‘扶南犀杖’何愁冼夫人不会归附。”遂命韦洸、周法尚出使番州,游说冼夫人归顺大隋。
韦洸、周法尚以使者身份,进了番州城,城内有做宅院名曰“冯府”,冼夫人先夫名叫冯宝,故而命名冯府。
二人来到府上,进了正殿,只见殿上端坐一人,年纪六十多岁,发髻花白,二目炯炯有神,器宇轩昂,虽然年老,足显当年英姿,此人便是在岭南大名鼎鼎的冼夫人。冼夫人本名冼英,乃是南梁高州太守冯宝之妻,堂堂岭南六君和部族的盟主。冼夫人身后站立两人一个是大孙子冯魂、一个是二孙子冯暄。
韦洸、周法尚行礼拜谒了冼夫人,叙说了大隋天子的招安之意,并呈上“扶南犀杖”。冼夫人接过“扶南犀杖”,反复观看,不觉老泪纵横,痛心疾首,用手绢拭着眼泪说道:“你们回去吧,岭南不会归顺隋主。”说着把手杖递给长孙冯魂,让冯魂交回了周法尚。
韦洸心中一惊,暗想临来之前杨广叮嘱再三,只要不失礼节,递上扶南犀杖,冼夫人就会归顺,没想到竟是婉言拒绝。韦洸言道:“夫人,下官听闻夫人与陈主有约,若见扶南犀杖,必为天下变故,太夫人自会决断。不知夫人为何不能归顺?”
冼夫人长叹一声,言道:“我随夫效忠梁主,世代忠良,为朝廷镇守岭南。奈何世道变迁,又归顺了陈主。而今我老了,不想再变臣节了,不能做三姓之奴。”
周法尚言道:“太夫人过虑了,隋主恩配四海,万众归心。这是人心所向之事,太夫人何必对陈年往事,耿耿于怀。”
冼夫人摇了摇头,言道:“忠臣保一主,烈女嫁一夫。我已奉事二主,不可再奉事三主,我岭南六郡只供奉梁、陈香火,不归顺大隋王朝。”
“太夫人……”韦洸还想劝慰,奈何冼夫人已经起身,大孙子孙魂搀扶下去,二孙子冯暄走到近前,抱拳言道:“二位使官,此事爱莫能助。”韦洸与周法尚二人只得离开冯府,回大营复命。
再说冼夫人送走了韦洸与周法尚,一个人走到后院祠堂,这祠堂名曰忠君堂,堂内青烟常生,烟火终日不熄。冼夫人迈过门槛,漫步堂内。台案之上供有两座牌位,一个上些大梁高祖武皇帝萧衍牌位,另一个上写大陈高祖武皇帝陈霸先。
冼夫人焚香三柱,缓缓屈身跪倒在灵位之前,俯身叩首。对着两个灵牌位,冼夫人凝望半晌,才对着牌位言道:“二位先皇,在天之灵,老身来看你们了。”冼夫人脸色难过,神情悲伤,自语言道:“我本梁臣,后侍陈主,忠君报国,铭记于心。如今隋兵南下,不知是否天意?两位先皇若在天有灵,给老身再下道旨意吧。”
这是孙儿冯暄轻步进了忠君堂,言道:“禀告祖母,两个隋使已经送走,六郡的大人和部族酋长,都主张联兵开战,祖母是否早作准备,以防隋兵。”
冼夫人长叹一声,言道:“今日见那‘扶南犀杖’,勾起了我不少陈年往事,看来陈主真的亡国了,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冯暄言道:“祖母一生忠君报国,安境爱民,岂能因一根拐杖而丢了气节,葬送美名。”
“嗯。”冼夫人点了点头,冯暄扶着冼夫人站了起来,冼夫人言道:“孙儿之意正合我心,老身宁愿一身殉国,也不做三姓臣子。”
祖孙二人走出忠君堂,冼夫人又对冯暄言道:“隋不犯我,我不犯隋,岭南六军依旧沿用陈国旗仗,供奉梁、陈烟火。”
过了两日,冼夫人正在梁恩殿喝茶,长孙冯魂匆匆来到,冼夫人问道:“孙儿如此匆忙有何要事?”
冯魂道:“启禀祖母,那晋王杨广又派使者来番州游说。”
“孙儿自可去打发他们。”
“祖母,此次来使,一个叫何蛮,是岭南人,另一个是便是横浦关大将麦铁杖。”
冼夫人一听,纳闷道:“这两个人到是让人出乎意料,命这二人来见。”
时间不长,何蛮与麦铁杖来到梁恩殿,拜会冼夫人。礼毕就坐,冼夫人先问道麦铁杖:“麦铁杖你本作奸犯科的囚徒,是我法外开恩,收你为将,没想到竟归顺隋主?”
何蛮一听这话,用眼一斜麦铁杖,让麦铁杖脸上有些挂不住,赶忙笑脸说道:“末将早已洗心革面,太夫人就别提那些陈年旧事了。”
“如今也归顺隋主了?”
麦铁杖只是嬉皮笑脸,不敢正面回答,何蛮言道:“晋王殿下命我等再献‘扶南犀杖’,请太夫人统领岭南六郡,归顺朝廷。”
“何将军本是陈主旧将,不思报效陈国,竟然归顺隋主。今日有何颜面来游说老身?”
何蛮言道:“自古有道伐无道,陈主沉溺酒色,误国误民;隋主英明神武,万众归心,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所以归顺隋主大势所趋。”
冼夫人道:“二位将军不必拿着‘扶南犀杖’游说了,老身忠君报国,心志不变,岭南六郡同仇敌忾,同心同德,岂是一根拐杖就能说服的?”话音未落,站在冼夫人身旁的长孙冯魂言道:“各郡及各部酋长,早已秣马厉兵,倘若隋兵逾期不退,只能兵戎相见!”
一看冯魂态度,已是先礼后兵,何蛮和麦铁杖互看一眼,只得告辞退下。
回到隋军大营,何蛮、麦铁杖通禀了游说之事,杨广怒道:“好个不时实务的老太婆,竟然敬酒不吃吃罚酒,欺我杨广太甚!”
鱼具瓒起身言道:“殿下,既然游说徒劳无益,不如击鼓点兵,择日开战!”
“是呀,打下来的江山,总比说下来的江山要稳当。”何蛮道。
杨广怒气骤增,但还是先看河间王杨弘的脸色,杨弘这才言道:“殿下,老夫以为此时不宜动兵。”
鱼具瓒道:“人家话都挑明了,还不动兵?”
杨弘道:“其一,殿下翻越五岭,远赴万里,粮草有限。其二,岭南六郡,万众一心,冼夫人名望在上,难以诋毁。其三,陛下遣晋王南下,意在招抚,招抚不成,反致战乱,有负圣恩。”
杨广听了,这才有些领悟,无奈又坐到中军宝座,默默言道:“若不然,本王亲自去游说那冼夫人?”。
张衡言道:“万万不可,殿下是皇子,双方即将动兵,殿下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一旦扣为人质,我等如之奈何?”众人皆赞成张衡之言,认为晋王出使万万不可。
这时,诸葛颖看着众人对冼夫人束手无策,灵机一动,建言道:“臣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
“这冼夫人对梁主、陈主忠心无二,奉若神明,倘若请梁、陈宗室出面,想必能说服冼夫人归顺。”
杨弘问道:“满营之中,只有晋王妃是梁国宗室,大人之意,莫非要让王妃出使。”
杨广心中一机灵,对诸葛颖等人说道:“眼下也只有如此。”
自从晋王妃萧珺唯一的陪侍丫鬟坠崖而亡,身边没了做伴的丫鬟,只得自己整日收拾打扫。见杨广回到寝帐,萧珺问道:“这几日游说岭南六郡如何?”
杨广道:“谈何容易,那岭南盟主冼夫人,好不给情面。”
“是个怎样女子,如此厉害?”
“那冼夫人,本是梁朝旧臣,后来归顺陈国,一生只孝忠梁、陈二朝,不在归顺三主。我派将官两次游说,均遭谢绝,如今两下互不信服,眼看将要刀兵相见。”
“那‘扶南犀杖’也不管用么?”
杨广摇了摇头,故意说道:“除非有梁、陈故人,否则实难说服。”
萧珺闻听此言,再看杨广眼神,料定其中必定话中有话,试探问道:“满营之中,只有臣妾是萧梁后人,殿下心中人选必是臣妾。”
杨广听得此言,正中下怀,便站起身来,鞠躬施礼,萧珺赶忙言道:“殿下有事便说,何必行如此大礼?”
“进退两难,敌强我弱,此番非爱妃亲自游说不可。”
萧珺双手抚着杨广双肩,安慰言道:“殿下放心,臣妾定能不辱使命。”这才是:
英雄几度出红颜,岂是男儿独撑天?
孤身只往敌营进,胜过勇将陷阵前。
到了次日,萧珺换了身华贵装束,前往番州。杨广命樊子盖为使,陪同萧珺同去。番州城下,早已城门紧闭,城头之上,箭弩林立,滚木礌石早已备好,只待与隋军开战。萧珺车辇来到番州城下,樊子盖催马在前,对城头喊道:“我乃大隋使节,要见冼夫人,有要事相商。”
站在城头的正是冼夫人长孙冯魂,冯魂言道:“太夫人只受梁、陈恩惠,不食隋主俸禄,游说之人,切勿再言!”
樊子盖道:“今有梁武帝宗亲,要见冼夫人,务必通告一声,以免误了大事。”
“梁武帝什么宗室?”
“梁武帝玄孙女,昭明太子之后,晋王妃萧珺。”樊子盖如此一说,确让冯魂有些意外,不敢怠慢,便下了城头,返回冯府通禀。
冯魂跑回府院,见到冼夫人,报道:“老祖母,隋军又派来了游说使节,竟说请来了萧氏宗亲,要面见老祖母。”
冼夫人得知隋军请出了萧氏宗亲,十分惊异,问道:“可说是哪位宗亲?”
“使者言是:梁武帝玄孙女、昭明太子之后、晋王妃萧珺。”
冼夫人得知来路,不免心中泛起当年南朝之时,风雨旧事,又有感慨万千涌上心头,对冯魂言道:“此人既然说的传承有序,就放他进来相见。倘若半点有假,老身决不饶他!”
冯魂得了冼夫人的口谕,即刻拍马返回城头,下令放下吊桥,开城门迎入萧氏宗亲。樊子盖所带人马不过一百人,萧珺车辇也在其中,陆续进了番州城内。来到冯家府院,萧珺下了车辇,跟在樊子盖之后,进了梁恩殿。
萧珺跟在樊子盖身后,欠身低头,跟随上殿,殿内光线略显几分阴暗,只觉一丝冷意上身,但见两侧有二十多名校刀手,分列大殿两侧,个个怀抱鬼头刀,威武而立,横眉立目,威风凛凛,让萧珺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真可谓:
斗胆入险怯三分,不识威武妇道人。
只恐露出一丝假,便让王妃断香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