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四路奇兵定长安(陆)
?【京兆府;咸阳】
“被围已经三日了吧……”
说着话的,是咸阳的知县江中夏,话不多,枯坐在堂上,半日里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话里满是绝望的腔调,欲说难说的,确是他心中的惆怅。
“绿林军三万大军压在外面,长安的援军打不进来,已经第三波了,我方才带兵从里面迎,可还是……攻不过来。”咸阳的县尉彭霖带着粗气,坐在知县的下首,说道:“这般下去,只怕撑不住,江大人,你说……”
江中夏一双眸子看着外面,直勾勾的发愣,缓缓地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没得说……他攻不进来,咱们打不出去。”
“江大人,我是说,朝廷会派援兵来救急吧……”县尉彭霖这话自己也说得没有什么底气,咸阳已经被围了三天了,绿林军彻底切断了咸阳与外界的联系,没有一点音讯传出去,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消息传进来。城里有的只是百姓们躁动不安的反抗情绪,有的是兵马部下中流传的种种危言耸听的流言。在这样的环境下,彭霖直到知县心里也想被掏空了一样,没有什么主意,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问,哪怕知府点一下头,他心里也能自欺欺人地好过一点。
“或许吧。”知县江中夏这是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那颗悬着的心,说道:“咸阳是长安最后的屏障了,咸阳没了,长安离失陷也就不远了。”说道这里,知县自嘲地笑了一下,愈发浓重的惆怅爬上了他的脸上,嘴唇动了动,还是最后说了出来,道:“即便是来了,也只怕不济事。”
县尉彭霖听了,一双黄铜眼又黯淡了两分,叹了口气说道:“若是,真如这般,那……只有我们了。”
“这意思……”知县江中夏抬起眼来有些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地看着县尉。
县尉彭霖不敢去接知县的目光,说道:“长安派来的援兵三番突围不进,已经突然撤兵了。”
“看来……长安也被围了,腹背受敌,顾不上我等的死活了。”知县说罢,两人都静默下来。
过了半晌,知县突然开口问道:“我们的八千兵马现在还有多少?”
“能战的不足五千了……”县尉彭霖回答道。
“城头上的箭羽呢?”县令江中夏问道:“够撑得住么?”
“箭羽还有十万支,足够!”县尉彭霖说道这个底气还算足点,毕竟就是凭着这个,才将绿林大军困在城外,几番强攻都杀不到护城河边来。
“他们有狠劲,我们就得有耐心。”县令江中夏说道:“现在比的不是谁能打,而是,要看谁能沉得住气,他们沉不住,他们扯,我们沉不住,我们降……”
“不能降!”县尉彭霖喝道。
“不降,我也觉得不能降。”
江中夏和彭霖听了这话,都一起回头顺着那声音去看,这人身着便装,可是,一副官场的气质俗脱脱地还浮现在身上。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临潼的知县朱安,三日前,因为临潼被绿林攻破,带着几个参军败卒护着家眷逃出来,一路历经艰险才狼狈逃进咸阳来,本以为可以在这里躲一躲战乱,去却不想,第二日绿林军的大兵压境,坐阵的还是绿林军的大帅史进。故人相逢,本该欢喜,可是,这般围城之中,有的只有相惜,两位故交虽然没有心思吃喝,但是,取一坛子酒,两人互诉衷肠,这一坛子酒喝到最后,竟然惹出两人多少眼泪,少不了伶仃大醉,也少不了抱头痛哭。朱安就此安顿了家眷在府中住下,与江中夏同患难。
当下朱安听得江中夏在前堂惆怅多时,忍不住换换走出来,说道:“彭县尉说得对,头可断,血可流,但这咸阳不能丢!”
江中夏眉头微微一皱,看着朱安,他不信这话时从朱安的嘴中说出来的。就在这几日,江中夏惶惶不可终日,每晚都夜不能寐,每每与朱安烂醉之余,便一不小心就透露自己主降之心,而这却与朱安一拍即合。之所以没有就此倒戈投敌,为难之处就是这县尉,脑袋里只有一根筋,认准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可是,眼下朱安却临场改了主见,一开口反倒是大义凛然地支持彭霖拒绝招降。
江中夏差异地看着朱安,但县尉彭霖却没有注意到,他看着朱安说道:“朱大人果然是我辈中人!”
朱安拱拱手,说道:“休要再叫什么大人了,我朱某人,不过是丧家之犬,无本之木,暂在这里避难罢了。”
“绿林军四路进犯,势头难当,眼下情形愈发恶劣。”彭霖说道:“可是,越是困苦,越能看出一个人来。”彭霖拿手在面前凭空指点几下说道:“你看武功、终南、兴平、蓝田四城,兵马临城,还没摆开阵势,一个个就纳了降,敞开城门归了绿林!曾经都是大宋的臣子,一样拿着朝廷的银子,现在却各某出路,把当初他们那些个凌云豪情都忘了,哼,一个个还作诗明志,那些词句,到头来都成了响亮的耳光,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朱安点点头说道:“彭县尉说得好,可是,话说回来,人各有志,他们有他们的路,我有我们的道,不过是方向不同罢了,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眼下怎地办,才是最要紧的。”
江中夏问彭霖道:“有什么退贼之计?”
彭霖被问得目瞪口呆,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道:“退贼……”
“哎!哪里有什么法子,分明眼下就没有法子了!”朱安一针见血地点明了说道:“绿林军四队兵马压境,为的是什么?说的近点,是为了拿下长安,说得远点,是为了贪图天下!”说道这里,朱安见彭霖没有反驳,便提高三分声音道:“绿林军现在五十万大军压境,京兆府全境,这才不过几日的光景,降得降,败的败……能坚守的,眼下只有咸阳了。”
“长安不是……”彭霖有些诧异追问道。
“长安,哈哈哈哈!”朱安笑道最后,不禁由乐转悲,深深叹了气说道:“长安退步,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昨日还与江兄提及,长安虽然有禁军驻兵,兵马少说也有五六万之众,可是,与绿林军的五十万大兵相比,又如何?长安现在顾不上我们了,因为长安的弱点被绿林军抓到了。”
“弱点?”彭霖问道:“什么弱点。”
“知府就是弱点。”朱安说道:“在我逃来的路上,就听到了风声,期初我不信,但现在我信了,不为别的,只是因为,绿林军的大帅不绕道去打长安,却在这里连番攻城,这是为何,彭县尉,你与我解释解释?”
“这……”彭县尉听到这里,也不禁在心里一盘算,一种不祥的预感就萦绕上身来。
“史进不往长安去,而是亲自坐阵再次,不就是明摆着,他不担心长安之战,而我们咸阳才是肉中刺!”江中夏道:“论城防,论兵力,咸阳远远不及长安……莫非,知府大人当真与绿林军有所勾结?”
“不会,还有督监在长安,就算是长安收不住,那也必然有一场恶战,到时候,督监带禁军必然要拼个你死我活,绝对不会给绿林军便宜捡。”县尉彭霖辩解道。
“就算是有一场恶战,那有怎样。最后的结局,一样是绿林军要将长安攻下。”朱安说道这里,看着彭霖的眼睛瞪起来又要辩解,便止住了他的话继续说道:“咱们都是自己人,休要自欺欺人,眼下城中百姓呼声如何,倾倒哪边?我们都是有目共睹,人家在宁州那边早就做足了铺垫,所过城池,非但没有扰民,还颁布新政,诸多好处,不说也罢。”
“就算是大宋比不上,那他造反,就该杀!”彭霖说道:“只恨我彭某本事不济,不然定然杀了那贼!”
“反不反,那不能这般看,若是这般说来,当初太祖也该是反贼论处了。”江中夏说道。
“你!”彭霖转过脸来,瞪着江中夏,那双黄铜眼都看瞪得掉出来似得,彭霖大喝道:“江大人,你这话可是大逆不道,要掉脑袋的!嚄——”彭霖说道这里,一口血突然涌上胸腔,从嘴角吐出来。
坐在彭霖对首的江中夏看着彭霖这模样,顿时有些吓得站起身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彭霖忍着胸前后背的剧痛,带着诧异的目光低头一看,只见一柄三寸长的匕首此刻正从自己的后背刺透,带着一捧鲜血从胸前露出来。
彭霖咬着满是鲜血牙,想要挣扎地站起来,可是,力气都像是被那匕首吸走了一样,刚刚站起来,身子一软,彻底倒在地上了,脖颈一歪,不瞑目,死了。
江中夏看着彭霖僵硬地倒下,而在他身后立着的那小厮,看在江中夏的眼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悚然。那小厮将手上的血在身上随意的擦抹干净,姿态那般安然,仿佛像是寻常擦干水渍一样,自然的无懈可击。但是,那小厮的脸上却平静如一潭春水,就连那双干净的眸子里,都波澜不惊。
“你……你不是说,自有办法劝他降……”江中夏艰难地开口道。
朱安笑了一下,道:“江兄,白费口舌,何必呢,这才是办法,你看,他躺在地上,就不会再为难你的意思了。”说道这里,朱安意味深长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