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会带着孩子去!”

商人坚定的道:“某信秦大人,某信他定然能把某的孩子教好!某也信杂学,能让某的孩子懂许多别人不懂的道理。”

“某也去!”

伙计不小心就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然后赶紧装无辜。

掌柜面红耳赤的想发火,最后憋了一阵子,“罢了罢了,秦大人……秦大人是好人,要去就去吧。”

伙计不敢相信的看着掌柜,“刚才您不是说杂学是歪门邪道吗?”

“某说错了不行?”

掌柜一巴掌把他拍得抱头鼠窜,然后喃喃的道:“家里的田地用了复合肥,多收了好些呢!”

……

汝南郡王府外,一群宗室在轮流叫骂。

“……某家中有三十余口人,若是不给钱粮怎么活?那没法活啊!”

说话的是个三十余岁的男子,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旧衣裳,说话间手舞足蹈的,激愤的不能自已。

边上数十个宗室男子,最年轻的未成年,最年长的须发斑白,但他们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义愤填膺。

“赵允让出来了。”

正在诉苦的男子快速退了回去,脸上神奇般的挂上了笑容。

“见过郡王。”

赵允让出来,众人顿时止住了喝骂,纷纷恭敬行礼。

他们或许敢在背后骂人,但当面……赵允让贵为郡王,更是陛下最信任的兄弟,说不害怕是骗人的。

但眼下的气氛却有些紧张。

“要什么交代?”

赵允让目光转动,看着这些亲戚,觉得有些荒谬。

“我等敢问郡王,为何要丢弃宗室?”

最年长的那个男子出头了,他神色激昂,甚至带着些许悲壮,仿佛下一刻就会被万恶的皇城司给抓进去,饱受酷刑的折磨。

“我们是皇亲,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富贵,我等就要落魄?”

“……”

有人开头就好办了,后续的指责和质问就如同是暴雨,冲着赵允让喷去。

“郡王这个有些不近人情了啊!”

“亲戚都不顾了,这还能顾着谁呢?”

“从古至今,皇亲国戚都是荣养着,怎么到了大宋就想变呢?”

“……”

连围观的百姓都觉得这事儿不大对味,赵允让太冷血了些,他们愿意要一个赵祯式的帝王,也不愿意要一个汉武式的帝王。

开疆拓土固然好,可代价却很大。

每个人都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更多的赋税……还有可能会被招入军中,在千万里外孤军奋战,甚至是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魂魄无法归乡。

百姓的想法很单纯,那就是好处要,麻烦不要。

渐渐的牢骚说完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的味道,因为赵允让依旧是冷冰冰的,不见有半点同情。

“这人竟是铁石心肠吗?”

在这声惊呼中,赵允让走出了皇城,说道:“这个大宋是谁的大宋?”

“是陛下的!”

有百姓这般回答道。

“不是。”

赵允让想起了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祖训,说道:“这个大宋是百姓的大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以前我读书时以为是虚言,直至后来我见到了许多百姓,见到了许多苦难,我这才知道,原来大宋的繁华都是用他们的苦难去换来的……”

文人说这个大宋是他们的,宫中的陛下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可今日赵允让却说这个天下是百姓的,一下就摧毁了他们心中的优越感。

关键是还没法反驳。

他们说李世民是明君,后续的帝王最好效仿,好吧,李世民说百姓是能覆灭王朝这艘小船的水,这话对不对?

你能反驳不?

不能!

因为经常有人用这句话来进谏,劝说皇帝该这样,或是该那样,而百姓们听到这话却呆住了。

他们觉得自己的胸中在发酸,一种被击中心口的感觉让他们不禁热泪盈眶。

日子苦不苦?苦,难熬,可是为了生活还得熬,熬就熬吧,关键是没人认可咱们啊!现在来了个郡王,他说是我们的苦难撑起了大宋的繁华。

一个本该心安理得被百姓荣养的郡王,竟然说这天下是百姓的。

这话一下就击中了百姓的心。

这一刻无需说什么,那些百姓都低下了头。

赵允让冷眼看着那些宗室,道:“连陛下都愿意削减开销用度,你们为什么非要做那跗骨之蛆?难道你们比陛下还高贵吗?”

“陛下仁慈。”

在大宋,称赞帝王的方式很多,但百姓最认同的还是仁慈,仁慈的帝王总是能让人安心。

现在这位郡王只是一番话,一个动作,就让这些百姓的心跑他那边去了。

他拦住了骑兵,目光转到了宗室人的身上,说道:“宗室是皇室血脉,是该优待,所以鸡犬升天……可宗室多少人?”

众人不语,但目光却不善,他们是宗室,没有具体职务,没有赵允弼赵允良那种家大业大的无奈,所以肆无忌惮。

他们想看这个年轻人的表演,然后再击溃他。

但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赵祯,他们想和这位陛下对话,换取对宗室长久支持的保证。

“凭什么?”

有人愤怒的问道。

赵允让说道:“一千二百人!”

他的声音很稳定,“宗室至今有职位在身的共计一千二百人!”

“这一千二百人中,三十岁以上者有一百一十三人,十五岁以上者三百零五人,十五岁以下者接近八百人……”

宗室的孩子到五岁就能申请赐名授官,正儿八经的开始吃皇粮了,每月该给的钱粮就得给,每次该给的赏赐也得给,四季衣裳也得给……

赵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人群中。

他看着那些群情激奋的宗室,在后面微微低头,说道:“去查!”

这个儿子竟然把宗室的情况查的一清二楚,让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惊讶。

宗室中有人喊道:“皇室血脉繁衍生息,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是好事。”

赵允让继续说道:“十五岁以上者比三十岁以上者多了多少?十五岁以下者比十五岁以上者多了多少?再过十年,十五岁以下者会是多少?”

一百一十三,三百零五,八百……就像是几个台阶,一级比一级高,高得吓人,所有人先是迷茫,然后心中发凉。

“一代比一代多,多了好多……”

“吓死人了,若是再过五十年,宗室怕是养不活了。”

“幸亏有人说了出来,不然咱们还以为这只是小事呢!”

这一刻所有人都在瞩目着赵允让。

百姓们心中有些发慌,觉得这是个不得了的大问题。赵允让拿出了数据,一目了然让大家明白了这个危机。

一旦宗室不加控制,无需五十年,最多二十年,大宋就会为了养宗室而财政崩溃。

晏殊已经为了耗费过大的事儿来闹过几次了,言谈间都是革新,恨不能马上把官员和军队的规模给压下去。

钱啊!

到处都要钱!可这些钱是哪来的?不就是大伙儿交的赋税吗?要是养不活了,会不会持续加税?

赵允让的嘴角微微翘起,他知道百姓迷茫,没有什么主见,唯一能让他们主动支持的就是利益,和他们息息相关的利益。

秦为说过,“数据会说话”。今日赵允让就让数据说话了。

一锤定音!

赵祯默然,许茂则急奔而来,近前低声道:“陛下,没错。”

他撇开双腿,只觉得一股子热气在屁股后面升腾,燥热难受。

宗室的最新人口和授官情况许久没更新了,按照计划,应当是明年的年中会进行一次上报。

所以当赵允让一下爆出数据之后,所有人都傻眼了。

“也没多少人啊!”

有人不满的喊道,“才一千多人……而已。”

这人的话马上就得到了许多人的赞同,赵允让平静的道:“是不多,可诸位可知道自己一个月要耗费朝中多少钱粮吗?

“这你也知道?”

有人心存侥幸,觉得赵允让就是个大忽悠,你个嫩娃娃想忽悠你爷爷我呢?这话不算侮辱人,因为人群中就有辈分高的。

“我当然知道。”

赵允让看到了苏洵,这货在外围往里面挤,大抵是准备进来助他一臂之力的意思。

赵允让心中微暖,但他觉得自己不需要:“宗室每月有的钱,月料、嫁娶、生辰、郊礼赏赐。三司那边有人计算过,在京百官的月俸三万余贯,诸军九万贯,宗室……月俸五万贯。这还是没有计算婚嫁丧葬、生辰、四季衣裳……以及各等赏赐。”

他满意的看着宗室男子们神色惶然,心中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最后给了他们一击:“若是不变,再过十五年,大宋可能养得起这些人吗?”

赵祯在后面苦笑着摇头。

杂学的威力他自然知道,可赵允让却只说数据,哪怕是现在依旧在埋坑。

他不说养不起宗室,就是留了个坑,等以后一提这事儿,他就随口说出每月供养百官和诸军艰难,是不是要革新一下?

前方的赵允让最后说道:“这是大宋的天下,宫中不断在削减耗费,官家不断在削减自己的用度,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个大宋……它是所有人的天下。我听过这么一句话,叫做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天下兴亡,宗室有没有责任?”

他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