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诸葛宇杰的那张马脸皱了皱,说道:“王爷,可现在太后已经交权,就算他不是陛下的生母,陛下也不会再与太后争执了,那不是明智的选择。”
赵祯已经逐渐掌权,就算他知道自己生母还在世,也不会因此与刘娥交恶,那样只会影响他的权力。
赵元俨的眼中多了不明的冷厉:“宰辅们都没有担当,陛下听风就是雨,这朝中谁做主?”
诸葛宇杰看着他,嘶的一声吸了一口气,“郡王这是说想利用……”
刘娥本就是危在旦夕之间,若是再把这个消息抛出去……赵祯肯定会想着给亲娘一个名分,但刘娥的名分肯定就会收到波及……
到那时,太后一党的朝臣们肯定会反对,那朝中就会是一盘散沙,这就是机会。
赵元俨举起酒杯,眸色幽暗,“老夫什么都没说。”
诸葛宇杰何等的聪慧,苦笑道:“王爷,此事无异于搏命,您要小心,万一陛下的心思变了……”
赵元俨没有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老夫不服……老夫比他更出色,为何?为何?”
诸葛宇杰知道他的心结:当年赵恒不过是个存在感不多的小角色,赵光义对他的喜爱更是满朝皆知,那些年的风光时刻永远被印在了他的心中,然后那种难受会夜夜啃噬着他的心。
可最后的结果却是老三登上了皇位。
本以为他没儿子,这就是报应,可谁知他晚年得子……如今他的儿子也是皇帝!
不该啊!
这种痛苦旁人很难理解。
赵元俨可是妥妥的皇位候选人,而且当选的几率极高,可惜最后天不遂人愿,赵老二到最后还是选择了老三。
赵恒也没让老爹失望,父子俩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怂!
而且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在见识了皇家的宏大威严,以及那高高在上的权利之后,他们心动了。
心动就行动。
可机会最大的赵元俨却失败了,被赵恒一家三口忌惮到如今,每天过着装病保命的日子,这种心情谁能理解。
一个以为自己会成为皇帝的人被剥夺了资格,过着普通的日子……有几人受得了这等巨大的心理落差?
诸葛宇杰叹息一声,这事儿却没法劝。
他正准备告退,外面来了一人,说道:“秦为和那些外藩商人见面喝酒,出来后没多久,那些商人就去了福田院……捐钱一万贯。”
呯!
不用回头,诸葛宇杰就知道是赵元俨砸了酒杯,随着年纪越大,赵元俨非但没有变得淡泊,反而更加暴戾了。
这就是心态扭曲造成的。
“沽名钓誉!他这是想借用这些商人的捐钱来衬托自家,再加之讨好赵祯那个小崽子!真是恬不知耻!”
赵元俨冷着脸,若是秦为出现在身前,他能一口咬下那厮的一块肉。
来人愕然道:“不,那些商人说是庆贺大宋太后病情痊愈,庆贺大宋国泰民安,为陛下和太后祈福……”
噗!
诸葛宇杰仿佛听到了身后赵元俨吐血的声音,他摆摆手,等来人去后,才回身道:“王爷,镇之以静!越是现在越不能出错!”
……
赵祯也接到了消息,他淡淡的道:“秦为这是什么意思?”
叶双愁说道:“当初那些商人偏向了辽使,事后秦为削减了他们的货……还有,秦为前几日见了另外的一些外藩商人,所以他们就慌了。”
赵祯摇头道:“这是兵法,不战而屈人之兵,旁敲侧击就能让那些商人丑态百出,还出了一万贯给福田院……朕说他是名将胚子,果然不错。”
秦为只是找个由头来坑那些商人而已。
“这人真是……坑啊!”
的确是坑!
他不但坑了那些商人,顺带还坑了不少人。
……
这边秦为几人也正在家中谈论赵元俨。
赵允让笑着道:“这回那老货怕是要气死了。”
秦为淡淡道:“不过是个小事儿而已,赵元俨不会被影响,过几天心情平复了,他还是会出手,只是不知他下次准备用什么手段……”
“管他用什么。”
赵允让冷笑道:“如今宗室里的都开始渐渐疏远定王府……陛下掌权、太后大限,大家都是明眼人,自然明白该怎么站队。”
秦为却摇头道:“可某总觉得赵元俨还有什么手段没用……”
两人断断续续的说了些对时局的看法,林小北在外面说道:“郎君,乡试有了结果,那些考生打起来了。”
“为何?”
秦为觉得有些不对劲。
“考试之前有人说刷题之法是邪路,和人打赌自己能过,结果落选,就恼羞成怒,和人打了起来。”
玛的!
谁那么有才?
秦为兴致勃勃的和赵允让一起去观战,等到了东华门外的十字街头,就看到两帮子人正在群殴。
两边打的鼻青脸肿,头破血流,边上的巡检司军士在喊住手,可没人听。
一帮人是过了发解试,正在意气风发的时候;另一帮人是名落深山,得等下一科再来,胸口里憋了一口老血,谁都不买账。
巡检司的人拔刀威胁过,无用。眼瞅着他们渐渐失去理智,下手越来越狠,心中急的不行。
“秦为来了。”
有人喊了一嗓子,然后奇怪的事发生了。
“他们竟然不打了?这秦为的名头比巡检司还管用……哈哈!”
两帮人都停手了,齐齐四处张望。
“见过秦祭酒。”
一帮人拱手行礼,另一帮人却是冷眼以对。
“刷题之法让读书成了市侩之事,让科举如此神圣的事情,成了俗人晋升的跳板,此人便是始作俑者。”
一边人多势众,却对秦为拱手问好。
而另一边人少,对秦为怒目而视。
“文章诗词本是雅事,本是斯文事,如今刷题之法一出,浊气上扬,清气落地,臭气熏天,臭不可闻。斯文扫地不说,此后大宋处处都是做题声,何人去琢磨先贤的学问?囫囵吞枣,不求甚解……”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咆哮道:“再过些年,那些人都会把读书当做是做官的捷径,到了那时……”
他的眼中有些恐惧之色,指着秦为说道:“你就是千古罪人!这千年的文化就要被你一人葬送了!”
众人沉默。
显然他们认同了男子的观点。
读书是神圣的,可现在谁还会报以神圣之心读书?
有人喃喃的道:“是啊!从南到北,那些读书人都在疯狂的做文章,做诗词,他们为何?不就是想做官吗?”
“可怕!”
“可怕什么?”
“原先作诗词是雅事,大家聚在一起饮酒玩女……诗词飞扬,神采飞扬啊!可如今呢?诗词烂大街了呀!”
“文章也是这般。”
“那些人一年做的文章诗词,换做是以前的话,一辈子都做不出来!”
“可怖!可畏!”
那些传统派的落第考生在愤慨,大抵觉得这样能让自己的心情好受些,大家都在看着秦为,等待着他的反击。
“你等读书是为何?”
秦为很平静的问道,丝毫不见被指责的愤怒,众人皆是一怔,大抵没人想过这个问题,于是就开始思索。
对有条件的人家来说,读书就如同是喝水般的自然。
然后呢……
“你们不是为了做官……来考什么?难不成你们来考试,就是为了一个名次?然后带着这个名次回家接着读书?若是这样,某无话可说……”
秦为突然问了这么一句,然后转身就走。
赵允让却没走。
那些考生在思索,有人抬头傲然道:“某读书只是为了学习先贤的学问,考试只是顺带而已……就算不做官,某也依然会读书!”
“对!读书使人明理!”
这话很无耻。
你既然是为了明事理,那还来考试作甚?
难道考试能让你更加明事理?
虽然这话从道理的角度无懈可击,可从私心方面一想……这人太不要脸了!可谁能反驳他?
没法反驳啊!
你要说他不要脸,那以后来参加科举的更不要脸。
这就是诡辩!让人无可奈何,想揍人的诡辩。
大家看着赵允让,心想这位可是动手揍过人的,而且他和秦为关系亲切,简直就是异父异母的兄弟,今日会不会让大家看到一出全武行?
赵允让冷冷的道:“既然是顺带,那你此后可以不必来了,以后朝廷也不会录用你,不过……你若只想应试,某可请陛下每年单独给你一份考卷,你自己回家做就是,爱怎么做怎么做……”
谁都没想到过赵允让会这么反击,所以都傻眼了……旁人说这话自然没效果,但赵允让可是宗室的顶级权贵,他的话完全可以影响到陛下的判断。
若他进宫跟陛下说一嘴今日的情形,那这人就算是废了!
那人也傻眼了,他本是想别一下秦为的苗头,可赵允让却出头了,一下就把他架住了,无法下台的那种。
现在他只能硬着头皮坚持自己的观点,否则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这事儿咋办?
他强笑道:“某,某……不是这个……”
不是个啥?
他说不下去了。
答应以后不来考试了吧……那是疯子,他一辈子的前程就毁了,可不答应吧,以后要被穿小鞋。
咋办?
他坐蜡了,最后竟然转身挤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街尾……这人也太无耻了吧?这次连那些同伙都看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