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如今这世上谁会毫无保留的相信他,第一个就是王臻,刘姝应当也会。

秦为得了夸赞,就得意的道:“臣在河间府多留了两日,结果辽人果然派人来刺杀,事后饶东来说是辽人顶尖的密谍……”

赵祯一听就急了,说道:“可危险?朕就说要多带人在身边,怎么就不听呢?”

“臣早有准备。”

秦为觉得赵祯这是低估了自己的智商,“臣多留几日,只是想引出些人。结果就来了几个密谍。最后只逃脱了一人。”

“竟然逃脱了一人?”

吕夷简有些失望,宰辅的世界里,一点缺憾都是不完美的。

不过赵祯却顾不得这个,只是点头道:“人没事就好,一个密碟而已,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秦为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陛下,臣是故意放跑那人的。”

众人不禁一怔,秦为说道:“当时那些刺客都被埋在了废墟下,臣胜券在握,就和饶东来说……先前剿杀辽军是辽国的国舅爷的人送的消息,此次刺客来袭,也幸亏国舅爷的人及时通告……”

耶律隆绪的小舅子不少,但能掌握辽军机密的,也就元妃萧褥斤的哥哥萧孝穆能做到了。

他是辽国北府宰相,身兼北院枢密使,只有他能在第一时间内将辽军的消息传出来。

君臣面面相觑,只觉得一股子寒凉在脊背那里升起。

这人竟然给萧孝穆挖了个大坑……

若是耶律隆绪因此心生猜忌,等他的死后……那萧孝穆的‘顾命大臣’身份可能会有变化,就连太子耶律宗真也会因此警惕。

毕竟这位舅舅的权利太大了,能仰仗是一回事,但同时萧孝穆对他的威胁也是巨大的。

这就是为何少年登基后的耶律宗真,竟被生母夺了权柄,甚至险些学了武唐……这其中定不乏萧孝穆的原因。

吕夷简急促的说道:“萧孝穆是辽国的宰辅,若是耶律隆绪因此对他生疑,那对大宋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好事儿……”

只是能干这种事儿来,吕夷简真不知该夸还是该骂……

萧孝穆算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竟然遇到了秦为这个坑货!

“哈哈哈哈!”

赵祯突然就笑了起来。

王尧臣也笑了,渐渐的大家都笑了起来。

“干得好!干得好!”

赵祯笑的不住的咳嗽,然后说道:“朕在想萧孝穆得了消息定然会喊冤,可耶律隆绪父子俩肯定不会大动干戈,但这根刺却是埋下了……一旦耶律隆绪咯嘣了,萧孝穆的位置就会变得敏感……”

若没有这件事儿,等耶律隆绪死后,萧孝穆就是妥妥的顾命大臣,这根本就不用考虑……

可若是这事儿发生了呢?

帝王是个极其敏感且容易猜忌的物种,就好比当年的曹操梦中杀人是一个道理,能可错杀不能放过!

“狗咬狗!”

王臻揉揉笑痛的肚子,很是形象的比喻了一下。

“对,狗咬狗!”

赵祯笑道:“听说那个耶律宗真的弟弟耶律重元也深受他的喜爱,若是他逼急了萧孝穆,你们猜萧孝穆会不会因此选择换人站队?”

赵祯越说越激动,不免冲动道:“此事若是能成,秦为,朕许你大功!”

秦为躬身谢恩,心想他们肯定会斗起来,到时候你可别赖账。

……

“那个年轻人很不错。”

赵祯这几日用膳都会在延福宫,也不知他是想让刘娥感受一下最后的亲情时光,还是担心这个权倾一时的老娘会在临死之际给他出幺蛾子。

天气热起来了,可赵祯中午依旧要吃羊肉,年轻人火力旺,什么样的食物都能消化的掉。

羊肉很嫩,而且还是红烧的,看着格外的有食欲。

刘娥也想吃,不过也知道,若是她吃了这份羊肉,那无疑就是催命的晚餐。

刘娥也有一份,但她只是吃了两片,然后就停住了。

宫女给她喂了些清粥,她用手绢抹去了嘴角的汁液,问道:“他又做了什么?不是说去了辽境么?回来了?”

大宋之事瞒不过刘娥,可她的这句话却让赵祯心中舒坦了不少。

朕才是这大宋之主,一切事情都要朕先知道,这才附和礼法……

赵祯吃了一片羊肉,舒坦的道:“他不但剿杀了那股挑衅的辽军,南京道的那些辽官要倒霉了。”

这个是预料中事。

赵祯忍不住用炊饼蘸着红烧羊肉的汤汁吃了一口,甜咸的口感让他满足的不行。

“他还设法让辽人相信那位国舅和大宋勾结……这可是天大的机会,一旦成功,宋辽五年内不会有战事。”

刘娥闻言顿时忘记了那道让人流口水红烧羊肉,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喜色道:“如此辽人就要内乱了!”

“目前不清楚……”

赵祯舒坦的道:“不过萧孝穆是重臣不会任由,他是不会任由耶律父子猜忌的,若是对方做得太过,他还真有可能出手。”

这是好事,也是喜事。

刘姝显得脸色红润了不少。

“三月家里办喜事儿,大朗进宫跟哀家聊了许久,口中称赞秦为,刘家能与秦家交好,也算是好事儿……”

她说话时看这赵祯,仿佛是在等他的反应。

赵祯笑道:“自然是好事儿,刘标这些年也算安稳,能与秦家结亲,至少今后刘家能在汴梁好过些……”

别管刘娥在不在世上,刘家压根就不可能得到重用,至少在刘娥死之前不会。

所以他不担心这个。

刘娥这么说,也无非是想为刘家族人的将来某个前程,这不算什么过分的事情,若赵祯连这个都要计较,那就未免显得太狭隘了。

但算计依旧是他的本能。

……

“见过官人。”

远行归来,妻子的迎接是最好的解乏剂。

秦为一进门,就迎上了小跑而来的刘姝,她虽表现的淡然,但脸上奔跑所致的潮红却出卖了她的稳重。

“辛苦你了。”

“不辛苦。”

夫妻俩才成亲就分开了,骤然相聚,生疏感一时还消除不了。

刘姝的脸上渐渐多了笑意。

她不时看一眼秦为,心中的生疏在消散,换做的都是浓浓爱意……曾几何时,她也曾幻想过能够嫁与他为妻,就算贫苦一生也甘愿。

如今梦想照进了现实,她不仅如愿嫁给了他,更是与之恩爱不疑,人生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值得庆祝的吗。

夫妻俩的再见重逢,相顾无言唯有爱在眉眼中流转。

随后秦为就去了汝南郡王府。

赵允让看着白了不少,秦为也不客气,一进门就坐在了大堂上,仆人也笑盈盈的给他侦查。

“你弄得那个复合肥已经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什么事去看看?”

赵允让来时手里还拿着两个苹果,随手扔给秦为一个,二人一边啃一边先聊着秦为离京后的各种事情。

“明日吧,今日歇歇……”

秦为是个急性子,很少肯把今日的事情推到明日去做。

可他如今成婚了……

赵允让一副我很懂的笑容,贱贱的挑眉道:“某懂,小别胜新婚嘛……不过秦兄可要急着节制,哈哈!”

……

秦为走了两个多月,汴梁风平浪静。

有了上次陈新的例子,那些权贵们都老实了不少,无人再敢出头找晦气,毕竟他们的对手可不是善茬,那可是敢杀人的主儿。

赵祯听闻秦为去了汝南郡王,第一反应就是笑,然后淡淡道:“不愧于心,自敢光明正大,若他遮遮掩掩的,倒是心里有鬼了……”

帝王的思维就是这样,往往在识人断物上,他会与寻常人反着来。

秦为不知道这是本能还是本事,但终究是一件好事,至少赵祯对他的信任依旧。

第二天,秦为并未睡懒觉,而是起床去弄早餐。

“在河间府吃的牛羊肉多,可吃多了那些肉,却想着家里的酱料……哪里都不如家里好啊!”

秦为做了红油拌面。

麻辣的酱料把面条变成了深色,刘姝试着吃了一口,然后就秀眉以扬,赞道:“好吃,这样的吃法杭州和汴梁都没有……”

段玉端着碗和孙好民几个人在门外连廊下吃饭,闻言也抬头道:“娘子,咱家郎君做饭那可是有口皆碑的,要不咱家的秦记也不会那么红火。”

来自于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夸赞,让秦为心满意足了。

吃了拌面,赵允让就来了。

“秦兄,今日要称重。”

秦为想歇息一日,可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只得出门。

“我出门一趟,午饭估摸着就不回来了。”

“知道了。”

刘姝很自然的应了,就像是老夫老妻般的,但她依旧在抱怨……

“也不知道黛玉如何了。”

秦为一路到了城外的庄子上,管事带着几个老农等候多时了。

“见过郎君。”

秦为在河间府剿匪的成功让庄上的人也颇为自豪,老农们在说着复合肥的好处,赵允让在边上发现他们的记忆力很好。

那么那天所谓的神器就是故意拿来忽悠人的说法。

晾晒场上,那些庄户在装袋。

秤已经准备好了,几个健壮的庄户在边上准备抬麦子。

“会有多少?”

赵允让有些期待的问道,他希望能真的多一斗,那样的话,复合肥的推广就方便多了,对朝廷对秦家都是好事儿。

庄户人家农闲时节没事干,收集些东西堆肥不是难事,只要有效果,天下人都会效仿。

这可是活人的功德,功德无量!

“见过郎君。”

众人叉手行礼。

秦为笑眯眯的道:“免了免了,开始吧。”

于是几人配合开始称重。

“上次他们说能多一斗,秦兄,若朕能如此,你就要青史留名了……万家生佛啊!”

万家生佛?

你还真敢说……

不过这事儿放到现在,说是造福万世也不为过。

秦为矜持的道:“只是为大宋做些事罢了,哪里值当青史留名。”

留名吧!

天生九年,秦为制肥,亩产增一成,海内欢呼,遂仁宗敕封国公爵位世袭子孙!

先称的是普通田地收的麦子,这个速度很快,连续三亩地称下来,有人说道:“郎君,一石一不到。”

秦家庄的地还算是不错,一石一的产量也算可观。

“好!”

秦为点头赞道:“你们都是勤奋的。”

将军的本职是保家卫国,文官的本职是治理国家,工匠的本职是打造器具,商人的职责是赚取利益……

农户作为大宋的根基,他们的本职就是种地,被人夸赞本职工作干得好,庄户们都有些得意和赧然。

开始称那三亩地的麦子了。

一袋袋的麦子被称重,然后记录。

“三亩地分开称。”

秦为很轻松,赵允让很纠结。

他不在乎复合肥的功效,他担心的是秦为……万一这事儿没戏了,传了出去那秦为恐怕会丢脸。

“究竟能有多少?”

他坐不住了,一会儿过去看看称重,一会儿回来长吁短叹。

他也进入角色了。

历史上的三十年后,他的儿子赵宗实登基为帝,不过他已经先一步去世了,而他的功劳却不能抹杀。

在大宋历代帝王中,能教出神宗那样骨头还算硬的子孙,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眼前就是答案。

“他们说大宋稳的很,辽人不敢南向,西夏人自顾不暇,交趾俯首,大宋能太平一百年。可弱小本就会被欺凌。今日这里造反,明日那边造反……如今人不多,看似不打眼,可以后呢?”

赵允让的呼吸有些急促,“官员越来越多,军士越来越多,耗费越来越大……钱粮从何处来?还得从百姓的身上来。可百姓本就生活艰难,怎能肆意盘剥?”

“冷静。”

秦为很满意他的态度。

这是一个愤青赵允让,而大宋的未来就需要像他这样千千万万的愤青,才能转变之前孱弱不堪的状态。

等到他的子孙登场,被一个如此激进的祖辈教导长大,他们绝不会安心等死,他们会革新,甚至会革 命!

一个民族想要兴盛,这两样都是必不可少的过程。

秦为很庆幸,他没有看错赵允让。

也庆幸他遇见的这个大宋此刻还没那么糟。

一切都还有机会!

一切都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