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战不由人
仰望满天星辰,萧绰幽幽一叹。
清冷的夜,无风,天空中是疏朗的星,她并不担心眼皮子地下的战事。宋军虽然联合了庞籍,来势汹汹,然而有韩德让、萧达凛这些可靠的大臣在,宋军想要吞下燕云十六州,也绝非易事。
真正让她忧心忡忡的,是来自萧家家族内部的隐患。她的两位姐姐。
萧思温在世时常常自诩为政坛伯乐,他将三位女儿嫁给了辽国的三位亲王,以为奇货可居,然而却也为姐妹相残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先说萧绰的二姐萧和罕,她嫁给赵王喜隐为妃,而喜隐早在景宗时数次谋逆。第一次萧绰看在姐妹情份上放过了,只是小惩一番;第二次又造反,于是将其囚禁了;第三次再造反,当时正值景宗末年,危机四伏之际,萧绰不能再留祸患,终将喜隐处死。
从那之后,萧和罕就再和萧绰没有任何来往。
大姐萧胡辇跟萧绰,倒是并没有出现像二姐那样的政治敌对。在父亲的安排下,萧胡辇嫁给了穆宗的弟弟太平王罨撒葛,景宗继位之后,为了稳住局势,封罨撒葛为齐王,又封为皇太叔。但是罨撒葛不久就去世了,新寡的萧胡辇被封为皇太妃。也许是罨撒葛年纪已老,再加上这段婚姻生活比较短暂,这一段政治对立没有波及到萧胡辇和萧绰的姐妹之情。辽国的女人,对于守寡的概念并没有像中原人那样悲惨,萧胡辇接手了罨撒葛的旧部,以“皇太妃”的身份率三万兵马镇守西北,替妹妹安定后方。兵马所至,处处大捷,周围小国纷纷归顺。萧胡辇权柄在手,呼风唤雨,宛若西北女皇,快意得很,她很快就有了远比罨撒葛更年青、更英俊的新欢。不久之后,一个叫挞览阿钵的奴隶成为她的新宠。
萧绰并不反对姐姐寻找新的欢乐,但是寻欢作乐却不能与婚姻混作一谈。她萧家何等尊贵,姐姐即使要改嫁,对方也必须是个文能定邦、武能安国的那种王公贵族。姐姐可以喜欢马奴,可以宠幸马奴,但是不可以改嫁马奴。是以,当她听到姐姐说:“愿嫁番奴为妻。”这句话时不禁目瞪口呆,立刻做出了判断,将那个不怀好意、野心勃勃的马奴重打一顿,赶往远方。
不料这次萧胡辇的爱情来了,她死心踏地,只要这一个,对萧绰安排的人连看也不看。一年以后,萧绰终于让步,将挞览阿钵还给萧胡辇。然而两姐妹之间的关系终究有了隔阂,萧胡辇不再对萧绰言听计从,带着本部三万人,俨然在西北自成一国。
这一次,宋国的赵官家御驾亲征,兵分五路。曹彬、李继隆为幽州道行营前军骑水陆都部署,向雄州、霸州方面推进;米信为西北道都部署,率军出雄州;田重进为定州路都部署,出飞狐口。同时,宋太宗又以潘美、杨业为正副统师,率领云、英、朔诸州宋军出雁门伐辽。庞籍则带着他麾下定难军,直取陈家谷。
内忧外患,萧绰如何不头疼。
“娘亲……”
耶律隆绪揉着惺松的睡眼跑出来,后边跟着几个宫婢,萧绰急忙走过去,用披风裹在他的身上,嗔道:“不好好睡觉,你跑出来做什么,看你,都睡出汗了,着了风寒怎么办?”
耶律隆绪撒娇道:“娘亲不睡,奴儿也不睡。”
萧绰在他额头点了一下,嗔道:“奴儿,你可是一国的皇帝,不比寻常家的孩子,娘亲有许多事要做,你要乖些。”
“哦。”
耶律隆绪乖巧的应了一声,眨着一双黑亮的眸子想了想,问道:“娘亲是在想怎么打败宋人吗?”
萧绰幽幽地叹了口气没有回答,耶律隆绪又仔细想了想,气愤地道:“娘亲,那个赵光义为什么总是要来打我们?难道我们辽国就不能和宋国和睦相处吗?”
萧绰缓缓行于廊下,灯烛盏盏,映得她的脸色忽明忽暗。
“奴儿,打仗自然是有打仗的理由,天下太平并不是由两家帝王来决定的。帝王,富有天下,权倾四海,掌控所有人的命运,唯我独尊,可是做为代价,被推举到所有人最巅峰处的皇帝,代表的就是他的统治基础的愿望和利益。普通人想不到看不到的事情,你必须要看得到想得到,你要比所有人站的更高,看的更远,走在所有子民的前面,代表他们的利益,你才能成为所有人拥戴的人,否则,总有一天,你、或者你的继承者,就得被他们抛弃。江山更迭,帝国兴亡,说穿了其实就只有这一个原因。”
“宋辽关系势同水火,说起来还不是为了偌大的燕云十六州。奴儿,我们的祖先以前逐水草而居,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游牧生活。因为有了燕云十六州,我们辽国才慢慢向汉人生活方式转变。燕云十六州是与宋国接壤的地区,这是辽国汲取中原文化,融入中原经济的重要渠道,如果这次一旦易手,我们就要重新回到逐水草而居的生活了。”
这些道理,年幼的牢儿当然还不太明白,望着儿子天真无邪的眼睛,萧绰轻轻地叹了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况且有韩德让、唐宋他们为自己分忧,想必辽国一定可以渡过难关。今晚,就先好好睡一晚吧。
萧绰想着,在宝贝儿子额头轻轻一吻,正欲抱他回房,忽然听到有侍女进来禀告:
“娘娘,唐太傅来了。”
萧绰停住脚步,暗暗叹息一声:“德让对本宫倒是一片赤诚,天色如此之晚,想必忧心国事……嗯?你说是谁?”
“是太傅唐宋唐大人。”
萧绰心中怦然一动:“唐宋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来找自己,莫非他终于肯帮助本宫对付宋军?”
一念及此,萧绰赶紧把儿子交给侍候他的贴身侍婢,急急向前庭赶去。
“娘亲!”
耶律隆绪不舍地叫,萧绰根本顾不及回答,一阵风似得就冲到了前庭。
“这么晚来惊扰太后,真是唐突了。“
唐宋一脸媚笑的站在堂下,萧绰看着他这副参透一切的样子,顿时心里升起一种反感。不知为何,每次看到唐宋萧绰总觉得自己从里到外被他彻底看透了……然后就想起了那个梦。
“你料到了本宫尚未就寝。”
“不错。宋军大军压境,太后若是还能睡得安稳,那在下这趟算是白来了。”
“这么说,你是愿意为我出计对付宋国了?”
“不是,在辽国和宋国的抗衡上,我唐宋不会出一谋一策。”
萧绰琼鼻一翘,凤眼圆睁,气哼哼道嘟囔道:“那你还来找本宫作甚?”
唐宋呵呵一笑,上前走了几步,忽然大咧咧的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唔,四下无人,那在下就不客气了,太后坐吧。”
萧绰气恼的看着坐姿像个流氓一样的唐宋,随着时间推移,此人刚到上京时装出的那副博学大儒的样子已经**然无存,流氓脾性越发显露无疑,萧绰不禁掩嘴轻笑。
“其实,我就算不能帮太后对付宋国,但是我还是有办法帮到太后的。”
唐宋顿了顿,迎上萧绰的眼睛,嗤的一笑道:
“我只说不对付宋国,可是如果太后让我去对付庞籍,在下当然是求之不得。”
萧绰忽然发觉今晚的唐宋似乎看上去有些不同,眼神中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
他想要报仇雪恨。萧绰眯着眼睛,心里已然有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