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的事情,虽说马三更讲的很吓人,但实际情况贾六还是有数的。
远远谈不上祸国殃民,最多就是一个欺骗朝廷。
说起来,他个人比较欣赏前甘肃布政、现浙江巡抚王亶望,一来这人够坦率,第一次见面就道出“做官就是做生意”的真谛。
搁一般省级官员,哪个敢把这真话讲出来?
其次,老王干的那些事跟祸害百姓没有关系,就是有,也不多。
诚如当年酒席上老王那句大实话:“穷人,能有几个钱?从他们身上榨油水,一挣不到几个,二来还落个骂名,实在是不值当。所以我做官就一个原则,要弄就弄有钱人的。”
在这一原则下,老王在甘肃从事的买卖主要针对的就是有钱人,或者说有需求的客户。
搞有钱人风险比搞穷人要小的多,因为有钱人顾虑太多,他们对于官员的畏惧远比穷人要大的多。
哪怕受了骗,挨了欺负,也是能忍就忍,不到破家灭门,他们多半是不会铤而走险的。
“咱们当官的宁得罪百个富人,莫得罪一个穷人。”
王亶望总结出来的这个道理,贾六认为应该归纳于真理一类。
当官的但凡能把这个真理完全领会,那他再差也是个青天老爷。
可惜,世上当官的往往领悟不了这个道理,反其道而行之,结果就是丢官去命。
贾六庆幸自己是完全掌握这个真理的,所以他才能有今天的高位。
马三更反应的情况无非是甘肃米捐和谎报灾情。
捐监说白了就是批发文凭。
手上有两钱,又想镀个金的,便到王大人这里买文凭,本质上各取所需,没什么好诟病的。
后世不也有好多有钱的土包子跑名牌大学上个培训班,拿个商学院毕业证书么。
在职的大小干部也弄个函授文凭呢。
课也不上,文凭怎么来的?
上下五千年,一个道理。
往大了说,这也是大清国策,朝廷自个光明正大的卖官卖爵,凭什么不许下面人也卖呢。
别的不说,要是批判老王卖文凭,那公然和吏部尚书阿思哈勾结,把大清官都卖到乾隆五十六年的睿亲王,又是什么货色?
作为一丘之貉,贾六当然不能因为马三更的告状,就要启动对甘肃官场的大调查。
一来,他才刚刚对陕甘绿营动手,哪有时间和精力把手伸到甘肃去。
二来,王亶望这个浙江巡抚是目前贾六在东南的唯一合作伙伴。
所以甘肃的案子要是事发,必然牵连这个东南小伙伴。
还指着老王在杭州发出响应睿亲王篡位的艳电,怎么可能把人给拱了呢。
至于王亶望谎报灾情骗取户部补助款,也是可大可小。
你不骗,这补助款照样也用不到实处去。
没甘肃,就没山西、福建、江苏了?
大清就一个王亶望?
纪副主任完全不了解背后的隐情,张口就来,竟想借机掀起大案,良心大大滴坏了。
还真有点坏。
纪副主任觉得自己这个兵部侍郎完全有资格接替勒尔谨,成为大清的督抚重臣,这样一来能更好的为王爷服务,二来也能光宗耀祖嘛。
真叫他如了愿,湖广总督加陕甘总督、直隶总督,天下九大封疆三分之一都甘愿拜在睿亲王裤衩下,也是盛景一桩。
只是进步的心是好的,就是没用在对的地方。
尤其是他压根没做过调查研究,这下好了,一下就从王爷心目中的内廷股肱重新变回了娼优之辈。
察觉到王爷似乎对他有所不满,纪副主任不禁暗凛,细细挼了挼,却没发现自己哪里说错了,不禁狐疑难道王爷在甘肃有亲戚朋友涉案了?
不应该吧,从王爷的履历上来看,他老人家并没有在陕甘为官的经历,因此纪副主任排除这个选项。
但怎么也琢磨不到正确答案,不禁有些心急,担心因此事失宠。
这边马三更得了纪大人提示,真就跪下请睿亲王为甘肃百姓做主。
“你放心,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当着这么多人面,贾六当然得摆出高姿态,说此事他一定会向朝廷奏明,请朝廷派出专案组前往甘肃彻查。
专案组何时启程,那就是朝廷的事了。
毕竟,他睿亲王是专管军务的大将军王,又不是管都察院的左都御史。
待马三更起身后,贾六目光很自然的落在了陕安镇总兵保宁脸上。
他好像没听到保宁对勒尔谨进行有效揭发。
收了自己的钱,还想当香蕉人,那就是不把王爷当干部看了。
好在保宁省悟得快,立时情绪激动的叫道:“王爷,末将也要检举勒尔谨!”
态度对了。
贾六微微点头,让保宁检举。
保宁深呼吸一口,知道自己由于是勒尔谨一手提拔缘故,很难得到睿亲王的真正赏识与信任,要是勒尔谨真的因为擅杀西安将军被朝廷罢官,他的下场多半和王德用一样,因此现在就是他保宁最后的机会。
不亚于最后一根稻草啊,失去了这根稻草,他纵是能保住性命,前途也会尽毁。
念及于此,心一横,牙一咬,上前跪到睿亲王面前“咚咚”就是三个响头,尔后暴出一桩令在场所有人都骇然变色的大事来。
“王爷,勒尔谨的辫子是假的!……前年西安城内有妖人闹喊魂,勒尔谨深信不疑,害怕被妖人作法害死,便偷偷将其辫子剪了!”
话音未落,就见面前的睿亲王失声站起:“你在说一遍,勒尔谨的辫子是假的?!”
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正宗老满出身的陕甘总督竟然剪断自己的辫子,这简直就是耸人听闻,骇人至极!
“他勒尔谨是要自绝于大清吗!”
愤怒之下,贾六又是重重一记老拳砸在桌上,恨声道:“荒唐,太荒唐了!堂堂总督……”
正说着,忽然觉得气氛不对。
面前一众陕甘绿营将领,包括那个跪在自己面前的保宁都瞪大眼睛看着他。
好像睿亲王身后站着黑白无常似的。
就连旁边的纪副主任都张大着嘴巴,怔怔望着王爷,当真是一个字都不敢说。
嗯?
贾六奇怪,下意识朝身后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也惊得他是当场去了三魂。
椅子上,缠着一根贾六很熟悉的辫子。
而他的脑后,啥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