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六在步军统领衙门干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在校场接见了不愿随护军移防的巡捕代表。

所谓代表,当然是有编制,就是起码拜唐阿、笔贴式起步。

大概三百多人。

旗人有,汉人有。

年纪最大的快六十,年纪小的十三岁。

差不多都是京师巡捕队伍的骨干,也就是所谓的地头蛇,不是普通的臭脚巡。

没办法,不肯走的巡捕有两千多人,贾六哪里可能一一接见握手,只能搞一次小型见面会。

在贾六接掌步军统领衙门以后,虽然有小部分旗兵巡捕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比如有人积极参加了谋逆宗室发起的叛乱行动,但总体上步军统领衙门的官兵还是坚定站在了朝廷这一边,做到了讲政治,顾大局,由此使得九门控制权始终掌握在步军统领衙门手中,避免了不祥事件的扩大。

对此,贾六这个代九门提督是看在眼里的,所以,接见会一开始,贾六即最后一次以代署九门提督的身份,给这帮巡捕代表全部晋一级,每人再给五两银子,算是贾佳大人的小小心意。

毕竟相识一场,纵是今后这些人不再是他的部下,到底还有个香火情呢。

“这些人得了大人恩惠,日后纵是不能为助力,也当不会坏大人的事。”

梵伟在边上悄悄对保柱说道,他对鬼家大人心意揣摩越发炉火纯青了。

以他的智慧判定,鬼家大人这是在给接任的四川总兵玛尔沁埋雷。

玛尔沁要不承认这些留京巡捕官员的晋升,等于把这些地头蛇全部得罪,不利于开展工作,因为他不可能把这些京营地头蛇全部开革的。

要承认的话,那该多别扭?

俗话说的好,一朝天子一朝臣。

朝堂能用这话,下面的衙门同样也照用。

三百多个前任临走时突击提升的官员,于步军统领衙门内部就是三百多个不安定的因素。

贾六也的确是想给玛尔沁埋雷。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反正头疼的不是他,开工资的也不是他。

老好人,谁个不会做。

没有来的巡捕和旗兵,每人给三两银子,外加二斤猪肉,二斤羊肉,以及从崇文门前码头菜市场批发的一筐桔子。

主要是时间紧,任务重,不然贾六说什么也要让瑞林安排一下,同在重庆时一样亲自上门慰问一些老巡捕的。

现在,心意到了就行。

“就这样吧,”

贾六意思这几天留京巡捕们全部放假,等他的接任者玛尔沁到任之后再恢复正常工作,这件事了步军统领衙门的职业生涯就算暂告一段落,回去平复下心情,明天进宫看看老四鬼子,程序走一下,君臣之义也就算到了位。

从此,京师与他就没有关系了,随便你们怎么玩。

不想,崇文门左城门领庆祥却不舍提议:“大人还是跟大伙讲几句吧!”

这个庆祥的祖上就是大清的征南大将军卓布泰,也就是康熙朝权臣鳌拜的哥哥。广西全省人口百年下来也未能恢复到前明时期数据,便是卓大将军的功劳。

右城门领陆奇宝附议,也热情挽留马上就不是他领导的额驸给下面讲几句。

一众巡捕代表们不管是急着回家还是不急的,听了两位城门领大人的提议,自是集体附和。

一个个也是真心想贾佳大人对他们讲几句,原因无它,要不是贾佳大人手一挥,他们能全部官升一级么。

“庆大人,不是总统大人不想同下面讲几句,实是总统大人公务繁忙……”

德木出面解围,希望巡捕代表们能够体谅总统大人。

“本官公务再是繁忙,跟弟兄们讲几句的功夫就没了?盛情难却,懂不懂?本官若就此一走了之,岂不是寒了弟兄们的心?”

贾六压着不快,再次返回会场,看着尚未散场的巡捕代表,轻了轻嗓子,试了试音响后,精神一抖,抬手在与胸前相平的虚空中点了几下:“既然大伙要本官讲几句,那本官就再讲几句。”

“好!”

得了实惠的巡捕代表们自发叫好,场面极其热闹。

“但讲什么呢?”

贾六深情环顾众代表,“首先,本官要与诸位说明的是,这次朝廷让我离京前往保定就职,是对我本人的高度认可和极大关心,更体现了朝廷对我这几个月代署提督生涯的肯定,所以我对朝廷的决定是完全赞同,衷心拥护,坚决服从的!”

说完,顿了一下,颇是期待。

然而,没有听到如雷般的掌声,不禁有些失落。

再想时代不同,这些巡捕代表整体素质哪有后世人那么高,因此便自我调整了下状态,继续声情并茂。

“……我是年前担任九门提督一职的,转眼间在步军统领衙门工作生活了几个月,此时此刻,即将离开步军统领衙门的我,即将与朝夕相处的你们告别,我的内心是激动滴,心情是难以平静滴……往事历历在目,过去件件在心。

这几个月,在皇上与朝廷的支持下,我带领大家积极整顿京师治安,维护社会风气,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不仅朝廷认可,百姓也无比支持,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成绩,是我们全体步军统领衙门官兵的成绩!”

贾六适时停住。

“好!”

生怕冷场的梵伟赶紧带头叫好。

就跟酒吧暖场的小姐姐似的,一下就把气氛带动起来了。

听着潮涌般的叫好声,贾六总算找到了点感觉。

“共同的事业让我们走到一起,共同的信念把我们凝聚在一起,共同的目标让我们成了同舟共济的战友……”

“……步军统领衙门是一个先进的衙门,不管是旗兵巡捕,还是马步兵绿营,敢干事,会干事,能干事,是咱大清军队的一支了不起的队伍!……”

“我从大家身上看到了,也学到了不少东西,这些使我终身受益,也必将在我今后的岗位上给予莫大帮助……”

“现在,我要离开京师了,要与大家告别了,我忘不了这里的花花草草,忘不了与大家并肩战斗的日日夜夜,忘不了大家对我的支持……”

找到感觉的贾六滔滔不绝,竟是忘了时间。

“我自为官以来,一直告诫自己,少说空话多做实事,一心一意把上面交给我的任务做好,把朝廷交给我的差事办好……工作中可能有人对我有些误解,有些诽谤,但我无怨无悔,所谓朝受命,夕饮冰。昼无为,夜难寐!”

随着情绪的激昂,贾六的语调也在不断变化,从饱含深情回忆过去,到积极向前展望未来,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恰到好处。

“大人要讲多久?”

庆祥一边凝神倾听,一边悄悄问边上的陆奇宝。

梵伟意识到不能让鬼家大人再讲下去了,因为天快黑了,于是不断在台下给大人使眼色,可讲到动情处的鬼家大人哪里注意到了。就是注意到了,怕也不会收住,因为此时的感情不允许他讲半拉子话。

终于,梵伟趁鬼家大人讲的口渴上前递茶的机会低声道:“大人,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

贾六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下来,原本情绪激动的听众似乎有些萎靡,这才怏怏不乐的结束。

半碗茶入喉。

“最后,我想再说三句话!”

一听最后了,巡捕代表们不约而同精神一振。

“哪三句呢?”

贾六左手叉腰,右手四十五度脚虚空一划拉:“第一句是为了大清,第二句是为了大清,第三句还是为了大清!”

“好!”

听得头昏脑胀的庆祥生怕贾佳大人还有几句话要讲,赶紧带头鼓掌,然后示意代表退场。

这让贾六有些讪讪不快,是,他刚才说了最后,但问题最后的后面还有个总结啊。

算了,对牛弹琴。

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凡夫不可语道!

这帮人以为自己刚才说的是废话么,错了,错了,这些都是进步的必修课,以及官员的自我修养重点啊。

人散场后,德木却吱吱唔唔道:“大人,我那事?”

“甚事?”

贾六负手走到临时衙门大门口,前方就是菜市场,菜市场边上就是京师最大的鱼市口。

“大人,那事啊,我老婆的事……”

德木发现总统大人似乎忘了他的事,不由着急起来。

“啊,这事啊,我知道,嗯。”

贾六点了点头,拍了拍德木的肩膀,微微一笑:“我办事,你还不放心?把心放肚子里,不会让你光棍去绥远的。”

正说着,身后临时衙门口的牌子已经被取下。

人走茶凉。

微叹一声,问梵伟:“晚上左右没事,是不是我亲自进宫一趟给德木把媳妇的事办一下?”

“这……”

梵伟沉思片刻,“大人,恕卑职斗胆直言。”

“直言,直言,直无不言。”

贾六一向态度就是鼓励下面人大胆说话,不要有什么顾虑,说的不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回家种地嘛。

梵伟点了点头,鼓足勇气道:“依卑职看,大人最好不要深夜入宫。”

“你是担心我的安全问题?这一点你放心,我不会孤身进宫。”

安保问题是贾六最重视的问题,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独自进宫啊,所以梵伟杞人忧天了。

不想梵伟却摇头:“卑职不是担心大人的安全问题,卑职只是担心大人会利用职权之便大面积接触宫中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