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议既定,各自拜别,李恪需要回家准备水池改造的相关事宜,憨夫和辛凌则要连夜奔赴上郡,去寻他们那位神秘的老师帮忙。

上郡之行来回五日,还要召集各地精匠,费时日久。

考虑到与田啬夫囿约定的时间就在十几日后,憨夫准备先遣一批工匠回来,配合李恪改造水池。

即便如此,李恪的日程还是相对消闲。他只需要做好水池的改造计划和微缩水车的结构图纸,若是构思成型,拢共也费不了一日光景。

怎么利用这几天休息呢?

李恪隐隐有种才上班就轮到年休假的诡异窃喜,到家以后一轮问安,就把自己关进房里,准备挤点时间,构思一下自己的假日大计。

问题是矮几之上挤挤囊囊,根本就找不出置简的空当。

先收拾吧……

李恪叹了口气,把简牍一一分拣排序,这里有测绘的粗略思路,可能用到的工具草图,搭建沙盘的方式方法,三角测量法的使用细则……

“这是什么?”

简牍当中有两卷书简,相互交叠,在矮几一角躺得歪歪斜斜。

李恪拣起一卷打开来看,在首简位置看到一行端正的秦隶,【始皇帝二十七年苦酒里官奴隶籍册】,这才恍然大悟。

昨日忙于水车之事,居然把田典妨的请托彻底给忘了!

李恪脸上一阵羞臊,把收拾好的物件分门别类摆放整齐,空出矮几摊开籍册。

这本籍册显然不是田典妨的手笔,他的字迹李恪见过几次,只能说勉强能读,端正美感一切皆无,还时不时能看到涂改和错用的单字。

眼前这本则不然,字迹端正,横平竖直,洋洋洒洒四十枚简,中间没有一处错失,想来书写者不是旧田典余,就是旧田吏奉。

“字倒是写得漂亮……”李恪嘟囔一声,又打开另一份简书。

这份书上的字迹就顺眼多了,百分百田典妨手写,里头的内容是上份籍册的摘抄。田典妨已经把“损耗”的官奴隶摘出来了,李恪只需依葫芦画瓢,给这些人填上头像而已。

不过……去岁死了好多人啊。

李恪从田典妨整理的损耗籍册中数出十七。要是没记错的话,去岁抢收的时候,官奴隶是八十六。

区区两个月不到,里中只剩下六十九个官奴隶,而且查看死因,居然都是病死的。

人有旦夕祸福啊……

李恪叹了口气,收拾心情开始揣度书简,勾画头像:“巨鹿罪奴莽,高七尺四寸,黥,左耳赤红,形如烧伤;高奴罪奴劳戾,高七尺一寸,黥,面门有刀疤两条,长短各一,左目癃;琅琊罪奴季,高六尺六寸,黥,麻脸,缺三齿……”

……

除了在籍册上有标注的特征以外,李恪作画全凭想象,得到的成品就像是电视电影里见到的通缉令,半身肩像,线条硬朗,带有浓重的美式漫画风格。

里头的人物肌肉虬结,胡子拉碴,再配上刀疤、胎记、黥面等特征因素,每一个都是瞪目逞凶,狠辣奸诈的恶徒模样。

反正这些画也不是拿来装裱墓碑的,差不多得了……

李恪在心里找着敷衍的理由,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完成了全部十七个头像的创作,随后便把简一收,打算让小穗儿给田典妨送过去。

谁知道小穗儿恰巧不在,于是李恪只能自己送。

手捧书简,漫步里巷,李恪去往旦家,拐的却不是捌伍,而是柒伍。

岁首年初,李恪与田典妨同晋上造,除了受田和岁俸之外,还有官配臣妾和受宅两项福利,其中又以受宅为重。

按照秦律,上造受二宅,可以另择连片新基,也可将原有宅基私有化,再择处扩充一宅。

李恪的新房几近落成,田典妨的屋子也是闾右少有的全瓦小院,两人都没有放弃原有宅基的意思,自然只能选择扩充。

扩充又有旁的讲究。

最佳选择的自然是屋舍连片,如此家宅完整,院墙还可以打通,圈占里巷,平白能多出五步的长度。

然而秦朝官府办事,历来谨守公平二字。晋封爵位之后,爵民只许在里中空置当中挑选新的受宅,至于能不能做到连片,一看运气,二看威望,也就是通过各种仗势欺人的法子,叫宅中住户主动提出迁居的要求。

所以秦朝爵民,尤其是低等爵民的家宅支离是一种常见的不正常现象,与之相较,李恪的运气显然不错。

他家门正前的柒伍叁户是涨租事件的受害者,全家以虚程被捕,去籍为奴,如今还关在县狱,受宅自然空置出来。李恪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让新旧受宅连成一片。

田典妨听说此事,很快就以十五石粟买得柒伍贰户主动迁居,两家继续做那共享院墙的亲密邻居。

李恪捧着书简来到旦家,道门、求见、递书、走人,过程极之干脆利落。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在闲聊之时,他听说家里的后宅完工了。

这么快就完工了?

李恪登时感到一愣。

他的新房迁延不定,最早预计在十月前完工,却因为与旧田典余的争斗延期至十月初。眼见快完工了,岁首晋爵扩容宅基,又增了一宅之地。

那时原有的规划都快建成了,李恪当然不可能推倒重建,便在旧规划的基础上扩大了后宅面积,又把各种棚户迁到新宅。

拆改、修墙、平整土地,建造臣妾居所……交付日期被拖延到十月末尾,李恪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关心过新家的进度。

不成想再一次听到新家的消息,房子居然完工了。

他顿时心思动摇,告别田典妨和旦,快步趋出院门,向着自家新房行去。

新房就在隔壁,宽三十步,长六十五步,圈占里巷,依旧与旦家比邻。

踏入院门,横绕影壁,他见到连片的黄墙黑瓦,随处是破土夯基的景象,到处是搬瓦扛梁的隶臣。

这样子……离完工远着吧?

李恪郁闷地唤来监工的隶臣,稍一打听,这才明白是自己理解岔了。新房没有完工,是后宅完工了。

虽说感到心里遗憾,不过来都来了,李恪便支开隶臣漫步工地,饶有兴致地参观起自己未来的新家屋舍,打算看看有什么细节需要调整,又有什么置备可以趁着这几日空闲赶紧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