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天下震动。

楚王项籍发合纵令,赵、汉、齐、燕、韩皆予响应,六国王侯齐聚彭城。

会盟之上,项籍自命为合纵长,兼领逐鹿上将军,以赵将彭越为禆将,楚将英布、齐将田荣、汉将曹参、燕将韩渠、韩将周宾为副将,范增、张良、张耳为军师,项伯、冯劫、萧何为辎重使,各方大将俱为佐官。

在兵力方面,楚发兵三十万,赵十万,汉十五万,齐十万,燕八万,韩两万,共计兵力七十五万,诈称两百万。兵甲煊赫,旗帜蔽天,浩浩****自六路进三川,兵围宜阳。

宜阳县令自戕殉国,宜阳开城。联军驻入,直指函谷。

消息传至雍廷,扶苏连夜移驾函谷关,命李恪兼讨逆上将军,护国破敌。

李恪接虎符,即令乌鹤敖、陈旦、蒙冲、田横为副将,调乌鹤敖将宁秦王师两万骑移防陕县,旦领破狄两万骑于关后集结,蒙冲将宫卫万人为关守,四万墨军出曹阳,在关外结营布阵。

又令韩信为禆将,赴雁门集镇南五部、镇北两部、中尉三部共十万兵马聚于平城,隐而不发,威逼关东。

再令司马欣为平燕将军,还乔巴山将镇东三部出大湖地,威胁渔阳、右北平。苏角为平汉将军,挥整备过半的北军夜出武关,剑指南阳。

一时之间,百万人马对峙在半个华夏,北至东胡,南扺南阳,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

函谷关里的气氛异常地怪,少了些恐慌,多了点凝重。

对于六国合纵的消息,李恪与扶苏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甚至于通过六国向雍商购入的物资清单,他们在发兵之初就已经判断出联军的兵力应该在百万人左右,而不是他们所宣称的两百万。

打仗嘛,谁不在兵卒数目上注点水?

就像是赵柏明明欠了一屁股债,为了不扩军每天和彭越吵得不可开交。可关系到面子问题,他红口白牙愣说赵军有四十万,能拿他怎么办?

派个使者去赵营点人头,当他的面大笑三声,然后泡在瓮里戳穿他的鬼话?

楚军八十万,赵四十万,汉三十万,燕齐皆二十万。

最不要脸的是韩王信,他居然敢说自己那支提着棒子的韩军有十万人“马”……

反正二百万联军就是这么来的,李恪连谣都懒得辟。

他很担心,扶苏也担心,每每说到那百万民壮,他们总是相顾无言,长吁短叹……

这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

李恪先后花了八年时间打造出一支专为战场而生的墨军,成其五营。

墨军五营各有司职,一旦摆开了阵式,这个时代的豪杰们想要与李恪为战,理论上就只剩下唯一的胜法,那就是耗。

复杂的穷奇会停摆,结实的连山会停车,白狼马力有限,镰鼬冲击不足,若是真能让墨军满负荷战上两个时辰,墨军是熬不住的。

但死扛需要耗人命,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以墨军的杀伤效率,半个时辰的满负荷运作或许会在小小的几十里范围内杀掉几百万人,强攻硬突的唯一结果只能是在耗干净墨军的战力之前,攻方的军队自己先垮掉。

所以人数并不能构成真正的威胁。

扶苏和李恪都知道,仅以战阵来言,墨军是无敌的。正因为有无敌的底气,他们才不愿在统一天下的过程中制造过多杀戳。

这是仅属于富人的无病呻吟。

在大局抵定,仅在过程的大前提下,扶苏和李恪的思考模式都倾向于大爱无疆,暨只把一小撮造反分子当作顽敌,而对那些从逆参军的民夫抱以愚昧和被煽动的偏见。

李恪与旦也提起过类似问题,天下皆子民。

子民犯错,打一顿教教规矩,又或是随机挑选一些幸运观众杀鸡儆猴,在这个时代都属于“应该付出的代价”,但一气杀几十万人来让他们长记戴皇冠,必承其重。

这份骨灰的重量超过了李恪和扶苏的承受底线,也违背了大雍长时间不参与天下乱局的思维和初衷。

李恪不喜欢以战杀人,关于这一点幼稚,整个大雍无人不知,甚至连天下诸强对此,都多少有些隐约的猜想。

又或许他们,譬如张良、范增那样当世顶级的智谋之士们本就是看透了李恪的幼稚,这才聚起百万之力,妄图把百姓当做人质,以期利用李恪的妇人之仁来抓住最后的机会,实现不可能的翻盘。

他们忘了,一旦进入到战争状态,李恪从来没有限制过杀戮,狼居胥山如此,武关亦如此。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在取舍问题上,李恪只有幼稚,不是蠢,扶苏亦同。

但是……在没有擂动战鼓之前,总归希望能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啊……

在关城破落的花园里,李恪一颗一颗虐待着小草,心里无比唾弃这个时代的士族之道。

他是埋过人的!

冯劫,田荣,如果这两个家伙可以站在大雍的角度思考问题,李恪就可以开启连横,以外交手段破坏合纵。

可是不行!

士为知己者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这个时代愚昧的士族们向来秉承自己的生存法则,报效一家,忠心一家。

李恪埋他们的时候就与他们有过约法三章,唯有他们认为效忠的君主不再有反抗的价值,他们才会说服君主放弃抵抗,以减少统一过程中的生灵涂炭。

这是整个埋子计划的基本原则,那该死的忠诚!

骂着骂着娘,草拔完了,偌大的榆树下面光秃秃一片,全是翻起的土与破碎的草叶。李恪拍拍屁股站起来,这才看到扶苏木头似杵在背后,直勾勾的眼珠动也不动。

“王上?”

扶苏打了个激灵:“恪……你若是嫌此地园景不合心意,叫人重新布置便是。这大敌当前,你何以躬耕亲为?”

“因为我心里长草,不拔不行。”

“诶?”

“你说,我要是现在把田荣逐出墨家,他会不会马上自戕?”

“诶?”

“你也可以这样,去一封私信骂冯劫一顿,他就该自戕了。只要他们俩自戕,我心里自然就舒坦了。”

“诶!”

看到自家的王上全身心地扮演着小弱智的角色,李恪唯有呜呼哀哉。

他有气无力地甩着手指上的碎泥,漫不经心问:“你不好好陪着那群该死的士族扯闲话,青天白日来找我作甚?”

扶苏恍然惊觉:“啊!是了!楚逆项籍遣使过来,奉还了宜阳县令的尸骨,还送来一封邀约。”

“邀约?”

“十二月十五,六国伪王邀孤渑池会猎,共相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