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一场旷世的大混战后,赵地的社会秩序进入恢复期。

藏在山里的,躲到水边的,为避祸事逃入邻近的齐燕秦国,找不到家人一口饱食的,亦或是逃去雍国饱食无忧,却因为户籍问题总也寻不见归宿的……

越来越多的国民开始还乡。

其时也,赵王柏自齐地返,苟巨鹿方寸之地重建赵廷。

王游于野,不忍生民流离,故威服左右,独断一诣,昭告天下。

赵王诣,倾国之信用贾种具,其国可破,民不可饥,此国之天赋也。

这一诣被称为破国诣。

鉴于赵国与诸商的良好过往,其信用等级高达二十五万镒,国虽败破,却高居于诸国之首。

且巨鹿、武关两场大战,雍仓满溢,西北二海机耕区的收获又使国不缺粮,粮秣从原先的禁止交易物资转划入限制交易物资,许高价输出。

各种原由,使得这一诣在颁行不十日便引起了巨大反响。

民为国之本。

赵柏为政有两大特点,一是奉李恪之语为圭臬,二是任性,肆意妄为。

而这一次,其两大显性皆得彰显,各国虽对破国诣褒贬不一,然赵民却真正把赵柏当成了不出世的千古圣王。

返乡潮日日激增,人员成份也从破落、穷困日渐涉及小有产业者。还有那些赵地出身的雍商,虽不会把根基迁出大雍,但予款予物,支援赵廷却成风尚。

一时间,赵国三大重臣,有冯劫聚财,张耳散财,除了掌兵的彭越无所事事,居然被一个小小的巨鹿郡折腾地脚不沾地。

赵柏说要大爱无疆……

所以破国诣之所涉,并非特指赵属赵国之赵民,也包括雍属赵境之赵民,皆可索求也。

巨鹿郡,巨鹿城。

临时的国都人声鼎沸,冯劫今日接待了七波雍国义商,得财三千镒,驽马八百匹,烈山镰五千把,獏行建设规划两套,皆已入国库……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归宅,心里还在想着,自家那个不着调的王此番究竟是出了奇招还是昏招。

因为国库每日入不敷出,信用赊贷与日俱增,张耳急得脱发,彭越又嚷着扩军……

但另一边,雍军还没走呢,雍属赵境诸郡已经开始偷偷联络归赵事宜,赵国很可能不费兵将就把往昔的国土全取回来。

冯劫心里清楚,关键还是在雍国的心意。

雍国如今名望太盛,只要遣一郡守,再颁一些建设计划,放出一些民籍户额,这些郡归赵的路就会断。

不履战,各郡归属的决定权皆在民众之手,而民众、尤其是才历兵祸的赵民心里,属国的首位永远是雍,只有得不到大雍的民籍,他们才会心向着赵柏这个圣王。

民心啊……

随着出身各国的雍商渐渐具备了与诸国讨价还价的实力,谁还敢小觑民心的力量?

这似乎也是李恪的手笔……

冯劫觉得脑袋发胀,揉着眉心踏进家门,新娶的公主嫡妻嬴娟款步上来,满面愁容:“君郎,有客至。”

“客?”冯劫眉头一皱,“我一日在牙八个时辰,那些义商何事不可去牙上寻我?”

“非是义商,而是……他不肯通传姓名,只说,自己是君郎旧日好友。”

“旧日好友……”冯劫沉吟下来,“夫人如何安置他的?”

“密送于书房,除管家与妾,家中无人知其讯息。”

冯劫深深叹了一口气:“此时却来旧日好友……夫人,寻信人去通传右丞与将军,就说有说客在府,请他二人……来为我作个见证,切勿惊闹到他人。现在的赵廷,可经不得猜忌啊。”

……

半晌之后,管家通知冯劫,张耳彭越皆到府,已经被嬴绢引入密室,可以听到双方言语,冯劫这才更衣,转入书房。

他本以为来的会是扶苏或李恪的使,可谁知……

“谭君?”

那唤谭君的中年文士微微一笑,起身长揖:“自咸阳一别,恍惚十载,劫君,久违了。”

谭是严谭,嬴姓,严氏,中陵君严骏同辈家人,久仕于秦。官最高曾至治粟内史,后受严骏仕雍的影响,一度罢免,但最后还是凭着过硬的交际圈,坐回典客之位,重列九卿。

当然,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李恪横扫秦廷,如他这般的早已被李恪罢废了职爵,如今一无所有,不过庶人一个。

长袖善舞是冯劫对严谭仅有的印象。

二人差着辈,在咸阳也没有什么私交,冯劫因为冯去疾的影响更有些看不上此人,所以也不愿深交。

这样一个人因何而来?又为谁而来?

他盯着严谭。

严谭微微一笑,从怀里抽出一方绢:“谭受兄长所托,一访劫君,兄长之言俱在信中,请劫君自阅。”

冯劫展开白绢,眉头越皱越紧:“此中陵君亲笔?”

“不仅亲笔,还有私印。”

“他可知,此乃自毁国器?”

严谭哈哈一笑:“国器有轻重,轻则无用,重则妨君。惠文杀商君,而用其法,昭襄除武安,而国益强。此皆明君自损国器,却于国无妨,于君有益,足可见国器之物,当弃则该弃才是。”

“谭君之意,此还是雍王的念头了?”

“呃……”

“亦或是说,中陵君主政数月,已自比为君?”

严谭脸上开始冒汗。

他盯着冯劫,目光游移,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冯劫根本不是被李恪逼出雍廷的,贵子仕赵,弄不好从一开始就是李恪与扶苏二人的一步棋!

若是如此,那岂不是危险哀哉?

严谭想到了跑。至于说严骏的计划会否败露,杀身的证据会否落到李恪、扶苏手里,干他屁事!

可他还不曾想出脱身之法,冯劫突然站起身,推开一处书架暗门,把白绢递送进去。

“事关重大,劫不敢自决,二位也一道参详一下吧。”

严谭难以置信地看着冯劫从暗室里引出张耳、彭越二人,一声惊呼,脱口而出:“你竟唤了人在旁偷听!”

冯劫嫌恶地扫了严谭一眼:“谭君想是不识得二位,我予你引见一番。昌城君,大赵右丞相张耳,怀漳君,大赵上将军彭越。有二位君侯当面,你区区一个被李恪罢废的庶人,还不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