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二,章邯兵至大河。

大河是赵国的天险,衣带环抱,万里延绵。无论是从三川入河内,东郡进邯郸,还是自济北跨入巨鹿,都需要横跃过大河,这也是章邯攻赵所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

自古渡河多难疑,更遑论要一次渡过四十万大军与数量半点不少的随军辎重,计划更要慎之又慎。

为此,章邯花了近二十日,收集了三川、东郡全部能见着的渡船载具,征用白马、顿丘两大渡口转入军用,民不得近。

以至于,以濮阳集商所为首的几大关东集商所联名向他提出抗议,威胁要把他掐断商路的行为上报,剥夺秦军交易的资格……

章邯当真不敢过份得罪这些雍国的商人。

李斯、去疾尚在时,秦廷虽乱,但至少还能维持大至的运转,每每打通补给渠道,都能有成批的军资送入军中。

可二位相国才死,这个渠道就断绝了。明明函谷、武关两大要道皆在手中,近两个月咸阳却没有一矢一粮送上前线。

阎乐是转运的总负责人,他的说法是贼势滔滔,内史亦要物资为用。

章邯险将那个传讯的谒者斩了……

军情如火,咸阳将作的产能在李斯的奔波下恢复至五成,便是不如恪坊,也已经不下白于。

雍国能在满足自身的前提下交易天下,咸阳却连自家的四十万大军都支撑不了?

这明显是赵高在防备他!

更可笑的是,当事几方对此心知肚明,此事却偏不得宣之于口。

章邯彻底沦落到与关东诸强相同的处境,一应耗用皆赖雍商,若在这时被拉进那个不知所谓的当真是坏了大事!

他急令暂缓征集渡船,邀见占地集商所诸贾聚宴,奉为上宾。

宴上,这些商贾又为章邯带来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重磅消息。

雍国全部二十二家商会正在联合推行一项新举措,名为对以往十二个月内总交易额达到标准,且结算信用良好的商业伙伴予以【信用额度】。

信用额度分两类,一类是也就是先取货,六个月内结算,且头三个月免息,后三个月八分年利,先息后本。

另一类是还是先取货,每月结算一成本金,附加当月利钱,持续十一个月。与上一类相同,头三个月仍是免息,可分散的年利较预支低得多,仅有五分,与民间高利一般无二,相当厚道!

章邯从这几个拗口的新词背后看到了浓浓的李恪的影子……不过这不奇怪,如今整个大雍上下,到处都是李恪的影子。

章邯看不懂这些雍商的手段。

有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雍商如此做确实会让关东诸强战力更甚,但眼下最大的受益人,毫无疑问是章邯。

十万金的预支额度,十五万金的分期额度,便是二者只可取一,这笔钱也足够他在关键之时,为北军筹措起一场灭国决战的耗用,一锤定音!

所以即便看不懂,他也愈发不敢得罪雍商。

双方磋商整整三日,章邯承诺三川郡渡口不征军用,停征三川郡渡船,并允许雍商在雒邑河段起建三座浮桥,不予阻挠,这才平息了雍商们的怒火。

渡河之事再行,进展却慢了不少。

第二十七日,赵大将军彭越引东武兵两万,从齐境济北郡借道偷渡大河,袭击顿丘渡,一战烧毁渡船百只。

章邯大怒,令王离率北军索敌,五日不得主力,因为彭越早已将麾下化整为零。

有整整二十个千人队神出鬼没,游**在濮阳至白马、顿丘的通道上,今日烧几驾粮车,明日吊几个斥侯。

他们时而聚拢,于半夜袭渡烧舟,时而星散,溜到腹地伪装成秦兵征粮,作恶多端。

这本就是彭越的旧业,做起来熟门熟路,只是祸民的黑锅却要章邯来背,其帐下军侯光是安抚那些哭诉的集商基站就已经忙到焦头烂额,根本分不出精力清剿赵匪。

渡河之事就这般拖延到了十月中旬。

秦二世三年岁首,十月十七。

章邯总算收拾了三千余渡,自白马、顿丘二渡,一夜送过北军三万,在河北建起营寨,保障通途。

彭越也留下东武军继续祸害东郡,孤身从齐境潜回河北,接掌邯郸王军,向河北秦军发起猛攻。

赵军勇武,秦军精锐,这场攻防势均力敌,双方皆是伤筋动骨。

章邯见渡口难定,于二十日鸡鸣,悄声无息聚起北军最精锐的一万精骑,自白马、顿丘两渡正中偷渡大河,亲自领衔,奇袭彭越。

顿丘渡赵军一战溃败,被章邯驱赶出三百里,伤死逾两万。

为后事计,彭越只得黯然而退,同时撤回了散在东郡的东武军充实战力。

渡河之战就此告结,秦军跨过大河,四十万虎狼之师登陆赵境,向着邯郸发起攻击。

而彭越并没有放弃阻击。

秦军野战强势,攻城无匹,彭越就祭出看家法宝,阻于前,袭于后,绝不与章邯呈决战之势。

在洱水,在漳水,百余数百步宽的水面皆是彭越阻敌的要地,水匪出身的他不仅在陆上击敌,还亲自领着水鬼泅于水中,破凿船底。

章邯从不曾打过如此窝囊的仗!

到处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他们的目标不在军士,全在军资!

章邯丝毫不敢大意,以大军裏挟后勤,徐徐而进,步步为营,还分出十万大军沿途护送,确保敖仓出发的粮队安全。

粮乃军重!

雍商的活跃确实改变了战争的状态,许多耗用都可以通过商贾筹措。他们负责送货上门,沿途还不虞有贼人劫掠。

可是雍货昂贵,不可尽取,而且雍商不贾粮。

他们卖牛卖羊卖酒,唯独不贾粮秣,章邯总不能让麾下几十万大军皆以肉食,他供不起啊!

各地粮道重中之重,其中又以供给全军七成所需的敖仓最重,容不得半分有失!

只是这样一来,大军的行速不免更缓。

大河至邯郸,短短的几百里路途,秦军耗费了一月有余,直至十二月初六才具备了发起邯郸之战的条件。

初七,章邯在邯郸南七十里扎下大营,以北军十万驻守。

王离将另十万北军攻西卫武安,章邯亲率十万刑徒军攻东卫列人,二城无正卒,仅县官民戍为守,一日乃破。

初九,得胜之军回师合营,王离围西门,杨奉子围东门,涉间围北门,围三阙一,只南门不围。

章邯亲领一十五万大军坐镇大营,据南远郊,布下天罗地网,随时准备劫杀突围之军。

初十,三门竖起将旗,立起将台,章邯亲赴西门观战。

王离领前敌要职,阵前悬赏,誓师斥命,斩冯劫者赐万金,爵左更,斩赵王者千金,爵大夫,秦卒奋奋,高呼酣战!

那震天的欢呼声传到十里外的邯郸,也传到冯劫、赵柏等人的耳里。

赵柏嘻笑道:“劫卿,想不到有朝一日,秦人会为你悬红吧?”

冯劫一脸复杂,难以言表:“秦军……往昔大秦以耕战二事犒军,是从不需将军在阵前允诺的。”

“时移世易嘛。如今若无将军允诺,何人能信秦廷?”

冯劫苦笑了一声:“王上,您不该留下……”

“孤留着,这大戏才唱得安稳呐。”赵柏拍了拍冯劫的肩,“放心,待与王离照面,孤便去巨鹿,不会令卿为难的。”

“那太后……”

赵柏一下就僵住了笑容:“媪也是,急匆匆自安阳来,非要掺和这场大戏……孤要她回去,她还说自己妇道人家,便是被章邯掳了,章邯也不会坏她性命,会带来巨鹿威胁孤……岂能如此!”

“王上母子……臣,敬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