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最后也没找到拒绝辛凌的妥善说辞。

他唯有找到扶苏,告诉他时局日艰,自己希望能全力应对后续的变化,临了还给扶苏推荐了何玦、陈平和黄冲一起给赵耳开蒙。

扶苏一如既往地信任李恪,夫妻俩关上门念叨了一夜,结果次日,扶苏臊眉搭目地和李恪说,要不一个,要不四个……

堂堂雍王居然能沦落至斯!

李恪恨恨地剐了扶苏半个时辰,然后踏出大殿,硬着头皮去竹林找辛凌。

师姊弟当面而坐。

“师姊,国乱将近,请恕恪无暇为王嗣开蒙。”

辛凌了然点了点头:“行过师礼,开蒙可由平、玦、冲三人来做。”

李恪的眉头抽了抽:“王嗣尚幼,未来无定,拜师还是暂缓,等他们长起来,该听听他们的心意。”

“不必,师从师弟便可。”

“师姊,我答应过稚儿,门下长徒只收肇。”

“我与她说,她如今在苍居吧?”

李恪无语了……

“这样,开蒙我来,拜师暂缓。”

辛凌摇头道:“开蒙可缓,师礼当先。”

这句话堵死了李恪全部的退路。他咬咬牙,问辛凌:“师姊,何以非要我收耳为徒!”

辛凌少见地沉默起来。

半晌之后,她轻声说:“师弟,论天赋我不如你,论师承,老师亦不如你少年时的师尊。但我并非一无所觉……”

“我若收耳为徒,待他成年后,我们很可能反目。”

“你不收他为徒,你们便不会反目么?”

“有缓冲的,我至少不需要罢黜他,或是杀他。”

“你……错了。”辛凌抬起头,定定看着李恪,“你是否杀他的决定权不在你,在他。若他能如王上般至善豁达,你们不会行到那步,若他如先帝,无论你教他予否,你们都难以共存。”

“师姊既知晓得这般清楚,何必还非要我收他为徒!”

“为人母者,我只盼我子能明白地活,也明白地死。”

李恪的眉头紧紧皱起来:“你居然想我尽全力教他?”

“你敷衍,我听得出。”

“呃……”李恪翻了个白眼,“师姊,你不后悔?”

“事定,不悔。”

“明白了。”李恪拍拍屁股站起来,“给我十日开府,五日备课,待六月廿三,收徒开蒙可否?”

辛凌闭上眼想了半天:“可。”

李恪走后不久,扶苏得传便回了竹林。他在客厅找到正在发愣的辛凌,张口就问:“夫人,恪允了么?”

辛凌轻轻点头。

扶苏大奇道:“为此事,孤与他谈过多次,他皆不愿。何以夫人一出马他便允了?”

辛凌从后腰摸出她的姑果双剑:“师弟惫懒却惜命,我拿剑架着他,他自然允。”

“噫!”

……

君子协定既已立就,李恪就决定要竭尽全力教养这个五岁大的小王子。

这或许不是最理智的做法,但很多时候,人本来就不可能只凭理智去生存。

十数年后,今天的决定会演变成现实版的《东郭先生与狼》么?李恪不知道,暂时也不愿去多想。

他只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辛凌,为了这个被李恪真正当做亲姐姐来看待的奇特女子。

彻底释然的了的李恪回到相府,当即唤陈平书召数封,开府建衙。

依照这些天构思的结构,他为相府设下七部属官。

陈平任司徒,主户部,兼理七部事务之统和;嬴敖兼任司马,主牧部;泰兼任司农,主农部;何玦任司空,主工部;吕奔任司贾,主商部;憨夫任司学,主学部;黄冲兼任司法,主律部。

每司另设一丞,一令,以丞主内,令主外,二人手下各设四至八个专科,专科长称史,科下再置四位佐吏,八名刀笔。

这种结构层级大体与九卿寺等同,主司两千石,丞、令八百至千二百石,史六百石,佐四百石,吏二百石,再配以驿传,书记,财务等杂项人员,相府总的文员数将超过千人。

如此庞大的相府设计一经提出,自然令在场的七位主司目瞪口呆。

因为丞相属官虽是朝廷的正式官员,但在一般应用当中,却更近似于散官和言官,日常只负责协助丞相处置政务,提供意见,唯有在在特殊情况下,才会依照授权代行部分相职。

而李恪……显然有意把自己的相府打造成一个真正的行政机构,在适当的时间,彻底替代部分上卿寺的行政职能。

黄冲第一个站起来表态:“敢问相国,律部主职为何?”

“考察,研究,设计并草拟律案,以供上层探讨颁行。”

“如此说来,律部与廷尉寺何异?”

李恪对黄冲点了点头:“这便是我叫你兼任律部的主要原因。廷尉寺职能过于驳杂,无法专心研习律法,你回去后,需将廷尉寺的立法与刑狱二事剥离开,刑狱重心逐步转向御使府负责,实现立法、刑狱二者独立。”

“为何?”

“因为立场。”李恪看着黄冲,循循而言,“法,乃为人履世之准则。立法者行法,则法以官本,一切皆为行法之方便。立法者不行法,则法以民本,一切皆为世人之安居。”

“就譬如税律,往昔法吏自行立法,自行收税,自行追讨,自行惩处,所思所想皆为如何方便自身,此人之常情也,并非对,亦并非错。”

“然百姓如何?我少年贫弱,每每缴纳田租,历十余日,行千百里,当中遇到过野兽,碰上过劫道,还险些丢了性命。若我丢了性命,官府当如何?我媪将先失爱子,又触秦律,孤寡之妇沦落为奴,暴秦之名传扬千里!”

李恪轻轻笑了一声:“敢问冲君,你觉得大秦的税律田租可有过错?”

黄冲面色惨白:“无……无错。”

“我亦觉得无错。”李恪说了一句全不在黄冲预料内的断言,“比之其余变法六国,大秦田租公平、税率也算不得高,国民两方皆得其利,如何能称为错?”

“既如此……既然如此,何以终得暴秦之名?”黄冲满头是汗,声音结结巴巴,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冲击。

李恪知道,自己举的例子很极端,但另一方面,这样的事情在大秦治下却绝不罕见。

黄冲也是基层出身,从他的反应来看,想来就算没有亲眼见过,应该也听闻过不少,而且还深知其中之害。

李恪庆幸自己终归没有选错人:“我先前说了,因为立场。立法之人只考量行法之事,从想不到百姓困苦,如此一来,善政亦会结恶果,这便是大秦法吏在立场上的问题。”

“独立律部便可有所改善么?”

“或许吧。”

“或许?”

李恪哭笑不得地看着黄冲:“新事物之所以为新事物,自然是从未有人做过此事。无有旧例之事,冲君又想让我如何说服你?此等为天下先之事,冲君敢为否?”

黄冲正肃而揖:“必小心谨慎,不使有失。”

李恪对黄冲的回答很满意。他挥手让黄冲坐下,又看向其他人:“你等呢,可有疑问?”

众人皆拱手:“必不辱使命!”

“相府新立,你等先将架子搭起来,边做边完善章法。有任何疑问可与平沟通,若有需要,我偶尔也会参与讨论。”

陈平一脸古怪道:“主公将一应事务皆分派我等,莫非……另有要务?”

“叫你猜着了……”李恪憋了瘪嘴,“过些天我要给王子开蒙,需全神贯注,若无要事,莫来吵我。”

“诶?开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