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朕分忧……
二世或许并不知道自己在气急之下的这句话究竟会掀起怎样一场腥风血雨。
赵高领密令,故命其弟赵成往上坂宣令,以陛下失望,请郯君归封地安养为名,把蒙恬请出咸阳。
蒙恬才拒绝了二世的请托,不疑有他,便带着自幼随身的老仆,主仆二人轻车简从,迁往蒙氏宗地,旧齐蒙城。
车行两日,临近函谷,蒙恬被阎乐领着中尉寺一干兵卒拦下来,这才明白……二世与始皇帝不同,二人之间根本就没有半分相同。
“恬罪固当死矣。起临洮属之辽东,城巉()万馀里,此其中不能无绝地脉哉?此乃恬之罪也。”
留下这句绝白,蒙恬被阎乐刺死在函谷关外的疏林。阎乐斩下蒙恬的头,埋藏在夏冰之中送入宫中,二世见之大喜。
可赵高不喜。
蒙恬有功于社稷,无罪而诛杀,这种事根本瞒不了天下,待到蒙恬失踪的消息传开,早晚会有人挖掘出其中的蛛丝马迹。
他向二世谏言:“蒙恬虽死,家族尤存。蒙氏多贤臣名将,出关而从扶苏,秦之失也。”
遂以蒙恬潜逃,投奔扶苏为名,令夷蒙氏三族,咸阳、蒙城哀声片片,蒙氏官佐十余人授首,尽斩亲眷千三百六十一人,群臣咸惊。
李斯与去疾谋,言二世行亡国之道,正欲劝诫。
岂料奏疏还不曾发出,二世突又诏令北军散驻内史各县,王离去上将军职,领精锐二部入宫,除为卫尉!
咸阳变天了!
王离为卫尉,阎乐为中尉,咸阳内外俱为二世亲信爪牙,赵高行事更无忌惮!
毫无征兆的,公子六人并未嫁公主多人被虚言请入宫中,却又遭王离缉捕,以不召而入,罪为谋逆,连夜押至杜邮坑杀。
另有两位公子被囚于宫,逼问将闾谋逆大罪,二人诺诺无言,得罪从逆,被赐自裁。
咸阳一时冤狱如海,甚至爆发了几场小规模的冲突。
公子将闾,公子高,公主阴曼……
连李恪都不曾想过,想当年他与始皇帝的一场赌注在这时却成了进一步引爆咸阳乱局的导火索。
这三位皇嗣当年秉着各自的心思收留了众多狱中墨卫,二世的爪牙身携皇令,护卫不敢抗争,墨卫却敢无视。
他们有感于皇嗣们日常的善意,杀天使,夺皇嗣,隐匿在咸阳的墨者纷纷暗助,竟真让三人躲躲藏藏地逃出了人心惶惶的咸阳。
出逃之后,三人预备从陇西绕道,顺着辛凌走过的通道急逃往雍国。
可谁也想不到,就在陇西与内史交界的汧(qiān)县,公子将闾突然脱离队伍停下来,学着扶苏与赵佗的旧事,他称王了……
无兵,不将,公子将闾仅凭着汧县县长对他的支持便自称虢王,还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昭告天下,号召世上有识之士勤王伴驾!
这样的神仙操作当真惊到了天下的有识之士,仅花了三天时间,新鲜出炉的虢王便在苦不堪言的内史郡中聚齐五千精壮,还有十几个二百至六百石的官吏前往投奔。
然而,暴怒的二世以章邯挂帅,也用了三天时间,收拢几县驻兵共三万余,以李恪换取雕阴的二百万弩矢一战而平灭伪王……
至身死时,将闾的王服还躺在织女的织机上,连足够的布料都不曾制成。
这一场全无意义的称王闹剧让二世对始皇帝的旧人彻底没了指望。他翻出屠杀王嗣期间收到的百余奏疏,令相国李斯,中丞去疾严查治罪,李斯与去疾苦劝,二世便罢黜了廷尉鲍白令之,晋封赵高为中丞相,总领百官,大兴刑狱!
中郎、外郎、散郎共百四十余人问斩弃市,而在行法兴狱的同时,赵高的心理也开始生出不为人知的变化……
他如今是中丞相。
统领百官,尊于左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为何!还要像当年侍奉始皇帝那样侍奉二世?
始皇帝时,他仅以陛下的宠爱活在秦廷,李斯、去疾、蒙恬、蒙毅……在大秦的权利之颠,一旦他行差踏错,有的是人可以取了他的性命。
甚至于,杀他的请愿一刻为停,有才有势者无人愿意投入他的门庭!
而现在,二世杀尽了兄弟,罪完了忠勇,三大强军,一散两叛!
蒙恬死了,王离怂了,堂堂章邯为求自保,连夜向赵高奉书献忠,李斯去疾身居高位,所言所行却不能再让皇帝的心思动摇分毫!
赵高突然发觉,自己离大秦的无冕之尊仅有半步之遥,只需要……
二世最近的心情很糟糕。
将闾的行径证实了他先前的恐惧,一个全无根基的皇子在汧县称王,散驻在汧县的两千北军便叛了,号称忠谨的内史黎庶便从了。
那些口口声声世代忠良,为大秦奋死不悔的官吏将作远去投奔,区区三日,就让将闾成了气候!
幸得假父赵高谏贤!
章邯名不虚传,远比王离有用,若不是他当机立断,一战而定,将闾是不是已经策反了整个北军?阿房宫的玉陛上,是不是已经要换个主人了?
可杀了将闾又有何用?
岭南的群山里,赵佗称越王,西北的莽原中,扶苏称雍王!
一边有五十万南军效忠,一边有无所不能的李恪辅佐……他们虽口口声声遥尊咸阳为宗,可咸阳的主人不是他么?
他,大秦的二世皇帝,胡亥!可让这些人称过王,裂过土!
二世打从心底厌烦这一切。
他觉得自己这个皇帝不像皇帝。修个皇陵草民将阳,转个物资怨声载道,想要杀个把不臣之人,除了赵高愿意为他殚精竭虑,剩下的所谓贤臣们就只会劝诫,只会反对!
就连他想把扶苏和赵佗宣为反贼,那些贤臣都不许!
说不定,这些人已经在伪雍国与伪越国谋好差事吧?十几年前不还是这样的么?君择臣,臣择君!
皆是逆贼!皆是逆贼!
二世感到怒不可遏,便颤抖着,宣了他心中唯一的忠臣,中丞相赵高!
赵高果然没有令他失望,听了他的怨怼之后,诚心劝慰:“陛下,先帝临制天下久,故群臣不敢为非,进邪说。今陛下富于春秋,初即位,奈何与公卿廷决事?事即有误,示群臣短也。天子称朕,固不闻声。”
二世豁然开朗!
敢情群臣不逊,全是因为他这个二世太好说话了……
他当即取消了朝会,自闭于深宫,诸事只与忠勇谋决。他与赵高说:“假父,扶苏与赵佗谋逆,朕深恨之,欲宣其反,使忠秦者知其险恶,当如何?”
赵高想也不想,下拜叩首:“臣,请陛下诣!”
二世终于感受到了为帝的快感!一言九鼎,一言以绝,这才是皇帝该有的威仪!
他立刻就颁下了三道御诣,第一,定扶苏、李恪、赵佗等为谋逆,夷其家世,绝其贡献,天下皆可讨之;其二,阿房未成,命能工巧匠齐聚咸阳,扩建皇宫;其三,宫室空旷,令各郡遴选美人,充塞深宫,珍禽异兽,养于上林,以供皇帝把玩。
此三诣一出,忠勇散朝。赵高手捧着御诣,领着阎乐、王离、章邯等人退出阿房。
章邯满面愁容,轻声问:“相国,关东富庶,巧匠遍地,其二、三两诣倒无甚干系,可这首诣……”
赵高嗤笑一声,随手就把其中一份御诣丢进了滚滚渭水。
“陛下有陛下的念想,我等也当有我等的思量。大秦立世,凭的本就是关中、关东,岭南蛮荒,西北远僻,本就算不得中原之地,要来何用?难道为了争一口气,我等就要把雍王和越王逼反么?那才是最大的不忠!”
章邯愣愣看着越漂越远的御诣,张口结舌:“可……可陛下御诣……”
“陛下颁这道御诣不是真心,我等身为忠臣,便替他处置了。往后陛下要问起来,我等就说御诣已颁,如此既全了我等忠心,又全了陛下脸面,此一举两得,多好!”
“相国,高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