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结局在白狼营出现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从兵种的特性来说,白狼营最大的弱点在续战。
每次出场,他们的首次冲锋锐不可当,同时损伤也是最小。而随着冲锋次数的增加,他们的杀伤力越来越弱,伤亡率直线上升。
他们的极限仅有四轮。两个来回过后,人力马力尽绝,留在战场上的就只剩下一群待宰的羔羊。
正是因为这种特性,白狼营和配属给他的掩杀部队只能是战场上一锤定音的存在。
这次也不例外。
库尔勒押上了最后的十旗,李恪也放出了他的猛兽,白狼出阵,居高临下直袭向匈奴最柔软的侧翼。
匈奴的战阵在短短两通鼓后便告崩溃,勇猛的柴武杀透敌阵,于万军中斩下库尔勒的首级。
漫山遍野全是逃散的匈奴溃兵,李恪唯有下令全军掩杀,追歼残敌。
扶苏满脸欣然笑意:“恪,胜了!”
“或是吧……”李恪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转身下楼。
扶苏愕然地看着他,轻声问陈平和李左车:“如此大胜,恪何以不喜?”
陈平苦笑一声说:“殿下,这支骑军溃灭之后,狼居胥可还有能战之兵?”
“依照先前的判断,大概还有三至四万吧……”
“可下臣的判断却是,那里再无可战之兵。”
“为何?”
“人心……求活!”
半个时辰之后,散骑归营。
李恪下令清点死伤,休整半日,除了留下五百轻骑打扫战场,飧食之后,全军兵发狼居胥。
两万余骑士在霸下的带令下备道疾驰,三日六战,连克小股拦阻之敌,于三月终末进抵狼居胥山脚,兵临城下。
正如陈平所猜测的那样,此时的王庭早已是一片末日的景象。
各处烽烟,兵匪肆虐。
为了稳定住麾下大军的情绪,让他们卖力为自己死战,从去岁冬日起,头曼把太多被李恪劫掠过的部族收容在王庭,而现在……
秦人来了!
王军败了!
库尔勒的兵败给他们这些损失惨重的部落提了醒,那就是头曼不归,整个草原已经没有了能够与李恪抗衡的军队。
可是头曼在哪儿?
远水难解近渴,远军难却近敌!
既然王庭的沦陷已成必然,那么……
与其让这里的财宝和牛羊成为秦人的战利品,还不如让损失惨重的各部取了,用作匈奴民族东山再起的资本!
生死之前,私欲弥天!
在私欲的控制下,反叛者,护卫者,旁观者,整个王庭乱作一团,死者的鲜血遍洒野地。
扶苏感慨地看着这一切:“民心生乱,王将不王,匈奴的气数尽了。”
李恪远没有扶苏那么乐观,他抬手指向远方战场,对扶苏说:“眼下我军有两个选择,一则,放弃头曼,入主狼居胥。二则,放弃狼居胥,去乔巴山助上将军一臂之力。公子,你选哪个?”
扶苏一时没听明白:“恪,乔巴山那处,头曼的兵力不足三十万,恬师兵力却几近二十万,大秦优势明显,何需要我等助臂?”
“也就是说,公子更偏向于入主狼居胥?”
“军谋之事你远胜我,何必在意我的想法!”扶苏对李恪的态度有些生气,声音难得严肃,“我只想知,你何以有此一问!”
李恪沉默了半天,缓缓说:“现在远不是平灭匈奴的最好时机。”
扶苏皱起眉头:“依你说,何时是平灭之机?”
“三至五年吧?”李恪有些不确定,“铁骑十万,犁庭扫穴,对大秦现在的发展速度而言,平灭一个小小的匈奴,根本不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可是父皇需要这一胜!”
李恪看了扶苏一眼,意味难明道:“是啊,陛下需要这一胜,我们也需要这一战。正因如此,我们才会站在这儿。”
扶苏完全猜不透李恪的想法,连带着整个心情一道烦躁起来。
“你究竟要说什么!”
李恪淡淡一笑,转身望向狼居胥的硝烟:“一战不难,战胜亦不难,可想要让这一战多些意义,不至于劳师远征,一无所获,我们却有不小的风险要冒。”
他又抬起手,成怀抱状把狼居胥遥遥抱在怀里。
“令!平戎散行,轻骑游弋,大军擂鼓,徐徐而进。凡弃弓马者,缚囚之,顽固不化者,杀无赦。进兵!”
在下方露台静待将令的田横、苏角齐齐抱拳:“未将遵令!”
战鼓擂动,扶苏不满地看着李恪:“恪,你今日怎的总不愿把话说完?”
“没影的事呢……说出来要是错了,岂不是有失墨夏子算无遗策的风范?”
……
李恪的偏师大举向着狼居胥进发之时,在乔巴山战场上,蒙恬连退四百余里,也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扶苏还是缺乏实战经验,他给出的战略虽说精彩,却低估了败阵的影响。
头曼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蒙恬要骗过他,就要给每场败战留下足够重的筹码。
那些筹码是用人命铸成的,败到现在,军中已是一片愁云惨淡。
宿将杨奉子拒绝战败是个表象,证明他已经控制不住军心,再败下去,大军就该变诈败为真败了。
不得已,蒙恬只能临时改变战略,五万备军秘密北调,草原战场,秦军的抵抗猛然激烈,各处交锋,杀声振天。
这种变化传到头曼耳中就成了另一股味道。
秦军……回光返照。
困兽犹斗的道理谁都明白,作为从小就不离开狩猎的匈奴,对这个词的理解比蒙恬更深。
在头曼心里,蒙恬一直都是猛虎,猛虎一旦困钝,他的心里难免犹疑。
这种犹疑一但体现在战场上,就是匈奴的攻势在放缓。
年轻的冒顿还远未到历史上雄才大略,狡诈如狼的地步,他只看到秦军停止后撤,却没看到其中的风险。
头曼的犹疑让他愤怒,在主张退兵的左贤王库尔勒离开后,他把矛头直指向头曼。
一场巨大的冲突在这对父子之间爆发,争吵的声音挤出帅帐,大营里头人心惶惶。
直到愤怒的冒顿摔帘而去,亲随才敢进帐,小心翼翼向面色铁青的头曼汇报说:“单于,左贤王的族人来了……”
头曼眼神一闪:“库尔勒……拿回燕然山了么?”
“他在狼居胥聚起了四万二千人,几乎把王庭的精锐一扫而空,然后……一战大败,连脑袋都被秦人摘走了。”
头曼的手猛地一紧:“他败了?”
“败了,一败涂地。”
“我的财富,我的牛羊,我的妻儿……那些在我的支持下渡过严冬的部落,还剩多少人在拱卫我的王庭?”
“听闻库尔勒战死的消息传回王庭,那些部落就反了……”
头曼深吸了一口气,沉默良久。
“告诉冒顿,他说服我了。大军明天早上拔营,他领右贤王五万精锐为前驱,我会领着剩下的二十万兵马,为他后盾!”
三月,终末。
意气风发的冒顿与右贤王一道领着五万精锐奔赴战场,一路上,二人谈笑风生。
头曼老了,库尔勒又在去年遭遇了大败。
冒顿觉得他不再适合左贤王尊贵的身份,右贤王应该接过那杆大旗,入主燕然,承担更大的社会责任。
老奸巨猾的昆耶自然听出了冒顿的弦外之音。
这一场仗打了一年,匈奴实力大损已成定局。他也对头曼的表现颇为失望,隐晦表示,单于应该像一个合格的王者一样,懂得把权力交给优秀的儿子。
冒顿大喜过望。
二人的关系近了,正谈笑间,有从人来报,前方发现秦将陈旦与他的破狄军,前锋交战,大败而归。
冒顿大怒,亲自领兵迎上去,与旦的四千破狄大战半日,旦惜败而退。
冒顿不愿放过这个绞杀北军第一精锐的机会,号令全军策马疾追,双方追逃百余里,在一处连山,旦停住脚步。
他说:“祖龙头曼,死于今日!”
数以十万计的秦军从山岗两侧越岭而出,顺着山坡,呐喊而下。
冒顿看着无边无际的秦军黑甲,惊惶地与昆耶对视一眼,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老狼贼!你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