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气氛全给毁了。

高台上下,人里人外,在仙丹乍现的那一刻,本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逸动气氛正随着浓郁的丹香鼓**,蔓延。

玉盒之中所盛的是真正的仙丹……

这枚仙丹可使人长生不死……

长生不死者将成为万世至尊,天上天下,再无他人……

这枚仙丹合该是始皇帝的……

可是,假如,万一……

这枚仙丹若是恰好被我吞服了呢?

长生不死者,能被杀死么?

每个人的心里都是这样的疑问,勋贵有,百官有,皇子有,始皇帝也有。

普天之下唯一能在仙丹面前真正平静的,或许就只有阴谋小组那么寥寥几人,其中以扶苏为显,李斯、冯去疾、李信、蒙毅、赵高、章邯、赵建,还有李恪。

那一刻,始皇帝的感觉格外明锐,甚至不需要刻意抬头,他就能分辨出所有人心里的念头。

那种平静,他视为真正的忠!

大秦上下,唯忠者九人尔,可托着亦九人尔,而其中离自己最近的,便是恪与高!

始皇帝下意识就决定把自己和仙丹的安全托付给他们!

可谁知……气氛全被李恪给毁了!

这个军政双全,无事不通,连始皇帝都夸他才比商君的,在大秦官场上异军突起,无人可阻的年轻人,居然不会武!

这世上还有不会武的君子?

君子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若是连武都不会,岂能拉得开弓,又如何能称君子?

全天下最炙手可热的君子楷模墨夏子居然不是君子……

大大的八卦炸开在高台,一瞬间,便把那种不切实际,全无因由的妄想炸散,炸飞。

仙丹再好也不是自己的,但李恪不会武……等散朝了,那可是极佳的谈资啊!

风静了,水缓了,整个世界安静了,那是天公在作美,每个人都竭尽全力地竖起耳朵,只想多听一些,只想听清一些。

始皇帝哭笑不得:“你从未拔过剑?”

“不曾。”

“那可射过箭?”

“只射过弩……”李恪老老实实回答,“机关弩。”

始皇帝坏笑道:“射弩可不叫射。”

李恪耸了耸肩:“无所谓啊,若是依臣的标准来说,全天下的数也不叫数。”

始皇帝理屈词穷。

他不由想起李恪在宗庙前算的那整整十七块方砖的咒语数术。那些东西如今就抄录在博士署中,整个博士署上下两三百博学之士,愣是连其中的任意一个标点符号都认不出来……

人……无完人啊。

正感慨着,第二枚仙丹自石中出世,李斯也在同时译定了金牌丹方,抄录绢上呈予始皇。

始皇帝不曾撤掉生人勿近的命令,赵高依旧如忠犬般谨守在始皇帝三步开外,于是李恪只得充当起传送带的作用,手捧仙丹、绢书呈至始皇帝面前。

他微笑说:“恭喜陛下,金牌之上果然镌刻丹方。今陛下得此仙书,必可使大秦之忠良、智力俱得天恩,追随陛下,安享万世不拔之盛世繁景!”

一语惊醒梦中人!

始皇帝终于醒悟过来,徐巿送来的不是区区两颗仙丹,而是丹方啊!

有了丹方,仙丹之类岂不是想多少便有多少?哪还需要珍之又重,谨之又慎?

他大笑畅笑,笑毕,他大手一挥,对赵高说:“高,将此二枚仙丹请至台下,叫诸臣工亦开开眼界!”

“唯!”

赵高刺溜跪倒在地,一磕头,高举着仙丹恭敬下台。

仙丹开始在众臣工当中传阅。

其丹香无匹,色泽如血,其形如金石,状似水晶,无论从色、香、味、形,皆不似寻常凡品。

他们不由感叹,仙人造物果真不凡,仙人之道果真难觅!

能得此仙丹,大秦万世,鸿运当头呐!

高台上的始皇帝含着笑御览丹方。

龙沙,烧碱,琼浆,荠汁……丹方上各种药材的处置方法虽说闻所未闻,但只论材料,却一点也算不得难寻。

只是他对这丹方似乎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他皱着眉,苦思而不得,在心中犹豫半晌,终于决定将丹方交给台上重臣勋贵齐阅。

绢书传递至蒙毅处,蒙毅一声惊呼。

始皇帝奇道:“毅,何事惊惶?”

“陛下!”蒙毅出班长揖不起,“不敢有瞒陛下,臣曾在月余前执监查探卢举炼丹,此丹方与卢举等人所用,全无二致!”

“真的?”

“炼丹之法臣不甚懂,然炼丹之物臣自度不会记错!”

始皇帝深皱起眉头,高声宣道:“卢举现在何处?”

才从雁门赶回来的廷尉鲍白令之高声回答:“遵陛下令,羁押于廷尉狱中。”

“速召!”

“唯!”

……

半个多时辰转瞬即逝,仙丹还在臣工席间辗转流传,石匠们依旧趴在混凝土块上找寻着周贞宝的踪迹,鲍白令之亲赴廷尉寺,提出一脸憔悴,身穿囚衣的卢举,带至渭南始皇帝的跟前。

始皇帝命赵高将绢书递给他,问:“举卿,你可见过这份文书?”

卢举迷惑而观,神情百变,忽喜忽悲。他的口中喃喃自语:“冷粹法?为何会是冷粹法?冷粹之下,杂质又当如何尽除?”

始皇帝不耐烦地又问:“本真人问你,可曾见过这份文书!”

卢举惊醒,五体投地趴伏于地,颤声回答:“禀陛下,臣不曾见过这份文书,但此书应是丹方,所用之物与臣呈予陛下之丹并无二致!”

“那你方才所说之冷粹法,又是何意?”

“冷粹法,热炼法,皆是仙家古传之炼丹手法,臣为陛下炼丹,所用皆是热炼,盖因冷粹之法生僻,且丹多杂质,不可去除!”

“二者之差,仅在杂质?”

“是!”卢举高声道,“冷粹、热炼皆为成丹,所用物料若同,成丹之效亦同!”

“如此说来,你为本真人所呈,倒是真正的仙丹了……”始皇帝眯起眼,突然说,“高,叫举卿见见仙丹的模样,看是否真如他所说,仙人成丹,反不如他。”

赵高应了一声诺,跑下台去收回仙丹,结果一枚很快就收回来了,到第二枚时,左中郎将韩济突然出手把仙丹塞进嘴里,转身就想跳进渭水。

一阵鸡飞狗跳后,赵高带着卫士将他制下,待到真想从他口中抠出仙丹,那指甲盖大的仙丹早被他咽进肚子,踪迹全无。

始皇帝大怒,令羌瘣将其剖腹取丹,谁知沉闷了好几个月的扶苏突然进言。

“父皇,不罪而杀,暴也!秦律并无吞丹当辟杀之律,其夺君物,当视为盗,罪不至死,请父皇明鉴!”

始皇帝的怒气瞬间消散,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扶苏,轻声问:“依你所言,本真人是暴君?”

李恪像看疯子似地看着扶苏,一咬牙,一跺脚,站出班去蛮横挡在扶苏面前:“陛下,您误会殿下了!”

“哦?”

“兰池侯所传之物有二,其一丹方金令,就在陛下手中,其二则仙丹两枚。既然这仙丹有多,陛下在服用前寻畜生试药也是必由,如今既然有畜生主动试了,若是轻易便杀了,岂不是白费了这番忠义?”

人人都知道扶苏不是这个意思,九人小组的其他人更看得出来,扶苏是真的不愿意始皇帝再突破秦律,践踏法制。李恪此举是给这对父子寻台阶,虽说两头不讨好,但确实也寻到了一个解铃的机会。

始皇帝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仙丹可使人长生。恪卿……”他重新把称呼换成了生分的卿,“若贼子真得长生,本真人当如何弥补?”

李恪不屑地笑了笑:“生老病死,人之天性。臣是从不相信这世上有甚可令人长生的,便是真的有……人被杀,就会死。长生而已,一刀下去卸掉脑袋,他难道还能化成刑天么?再退一步,就算他真化成刑天了,仙丹还有另一枚,陛下亦有长生之势,您惧他么?”

始皇帝这才重拾了笑脸。

他看着扶苏,语带怜惜:“扶苏,看看恪,同是行谏,他便从不会惹本真人不悦。”

扶苏涨红着脸低头,吭哧吭哧说不出一个字。

“还杵在这儿干甚?试药之牲由你看管。此外,高……”他顿了顿,回身望向赵高,“皇子扶苏,由你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