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主入席,美酒佳肴,吕雉与李恪并作东道,陈平、陆衍种沧海三人作陪,阿狄则领着十余夏女往来侍候。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李恪笑着说:“兄长,你与信君为出仕而来,我处正有三职供二位挑选。”

“三职?”

陈平和陆衍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古怪。

韩信看着陈平的脸色若有所悟:“不知夏子说的,可是您当年为平君与衍君备下的那三个职位?”

“原来平君都与你们说了。”李恪失笑一声,神色坦然,“二位有大才,于蒙将军处当能大展,换在郡县亦可从政。唯在我处,无兵,无职,唯有一刀一笔可用。我不知二位是否有屈就之意,故实不敢直言相请。”

几乎一样的题式与选项,一从军,一从政,一为刀笔,守李恪。这个问题看似是问去处,可事实上,问的却是出身。

大秦入仕四条通途,任子、推择、学室、守,其学室是为平民准备的,任子是为勋贵准备的,唯有推择与守二个出身适合他们这些空有才华,却没有身份和学室背景的游士。

这其,推择就是举贤。以李恪现在的身份和位阶,举贤几乎没有被驳回的可能,经他举荐的人肯定能博得官身,大致在佐史起步,至高不会超过同县长的职级。

至于后续的发展,则要看个人的才华和上司的赏识,说白了,是成是败皆由经营二字。

而守恰恰与之相反,若是选择了这条路,他们等于是主动在自己身上打下李恪的烙印,早早便表明立场身份,从此与李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该选哪条路呢?

韩信探询似看向李左车,李左车无奈耸肩:“信兄实不必看我意思,凡大秦勋贵、重臣,无一不知翁的身份,故而……”

韩信苦笑一声。

随着李泊在李恪的推荐下就任上郡郡守,李泊一门其实早就已经表明了要与李恪共进退,李左车根本不需要选,需要选的只是他。

守,还是推择?

韩信看着李恪,心感慨万千。

当初两人在淮阴初遇,李恪是籍籍无名的墨家士子,他是里一介浪**,身份虽有差,却远没有像今日这般天差地别。

跨下辱,漂母祭,李恪当助则助,当礼则礼,其谦和如玉,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次李恪为他准备了一封荐,去往槐里,就此改变了他的人生。

他在槐里一学数载,李氏对他颇为尊重,古今战策、孙子尉缭,他愿便,愿取便取。

在那里,他结识了左车,闯出了小小的才名,名声一直传进李信耳里,李信邀他坐论军事。

他第一次与豪贵人如此相近,那种紧张,忐忑,就如是立在岔口,不知归途。

他的表现糟糕透顶,居然大言不惭地评价了李信为将的多场战事,一一指点缺失,还直言攻楚一败,打没了李信的进取心,这才有了匈奴寇边时的患得患失……

那一夜后,李信就再没召见过他,李氏对他的态度也变得冷淡,仍许他阁兵,却不再许抄录,外借。

可是另一方面,槐里却主动为他办了转籍,李信还托李泊为媒,把自己的庶女下嫁给他,不是入赘,是下嫁……

其妻嬴之楣,有姝丽之名,才贤兼举。她本与频阳王氏有婚约,听闻李信为了将婚约取回来,光赔罪的礼车就排出了整整一里……

如此贵女就这样毫无缘由地嫁入韩家,谨守着一田一宅,端严恭肃,从不乖张。自此后韩信,之楣农桑,两人还育下一子,韩门有后!

韩信至今也不知道李信是如何看他的,他只认清了一件事,依附贵人者,成败不由己!

今日,他与李恪又见面了。

往日的淮阴浪**成了老秦地的士伍,有妻有子,无官无爵。

往日的墨家士子却成了墨家钜子,夏子,左庶长,朔方校尉……

他的大名天下皆知,他的才情世人宣扬,每个人都在猜测他何时会成为大秦的君侯,李恪,已经成了这世上数一数二的显贵!

要跟随他么?

韩信突然忆起翁媪临死前的敦敦教诲,忆起出身显赫的娇妻绑着头巾在地头辛劳,更记起在出里之前,他的妻像一个普通的,送夫出征的妇人似的,抱着儿子对他喊:“不得!无反!”

不得!无反!

守虽好,但是依附于贵,成败由上,只有孤官入仕,他才能凭才华博取前程!

他相信自己的才华!

韩信的眼神渐渐坚定,目视着李恪,缓缓张口……

“尊上,择职之事,事关重大,不若就让信君多思虑片刻,先由下臣一报咸阳之所得,如何?”

似有意,似无意,陈平恰恰好截住韩信的话头,无论韩信究竟如何作想,这会儿都没有机会再说出口。

可在座的除了沧海茫然,谁又能看不出韩信的心思?

李恪满脸都是苦笑,若有所指道:“平君,此非是君子之道。”

陈平理直气壮回答:“道法自然,正所谓优胜劣汰,只为存也。”

看他那副信誓旦旦的小人样子,李恪只有冲韩信歉疚一笑:“说吧,何得?”

“恭喜尊上,喜晋郡守,得兼副将,秩!两千石!”

……

被陈平这么一捣蛋,韩信的选择题是肯定做不下去了,甚至连李恪都没了纳贤的心思。饮宴至此草草结束,游船靠岸,一行人疾步归营。

踏入辕门,分道扬镳,陆衍亲自送李左车和韩信去客帐休息,一直送到帐子里,而且坚持要守着他们上榻安睡。

李左车神色诡异地瞄了眼天色,日在当空,时至日,此时不睡,更待何时?

另一边,李恪掀帘入得帅帐,陈平紧随,吕雉和沧海亲自紧守在帐外,第二圈是忠诚的墨卫,第三圈则是新组建的骑营。乌鹤敖和柴武一脸茫然地被召集过来,在吕雉的严令下,骑着马净空了帅帐周遭五十步,凡擅闯者,无论身份,准许先斩后奏!

“我让你去说君,是要在库不齐有所作为!谁知道眼下局面才见起色,你居然就为我求来了高官显职。”李恪死死盯着陈平,一字一顿,“不知道陛下这次打算调我去何处?辽东?还是岭南!”

“辽东地处高句丽与东胡之夹缝,旧燕之地,民风悍烈。岭南则是新得之境,多蛮俗,少王化,更兼上将军任嚣无容人之量,尊上若去,必受排挤。此二处皆非善地,我如何能叫您去那里受苦?”

陈平对李恪的责问全无气恼,一面不疾不徐地说,一面不紧不慢地掏。

不一会儿,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硬匣,又打开硬匣,取出两方叠着整整齐齐的金边黑绸,神色恭肃,交递在李恪手上。

“尊上曾说陛下有鸿才伟略,世无可敌,我先前还不甚相信,如今亲面真人,才知您半分也不曾夸大。”他感慨道,“了不起啊!为尊者能有如此胸襟气度,天下合该为他所得!而能在此等千古一帝手下为官,尊上幸甚,陈平……亦幸甚!”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