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顶阁。
顶阁是总指挥部最高的建筑,位居在正堂之后,地处在李恪暂居的私宅。而若是将总指挥部视作一处郡治,这里大概就是郡守临时休憩的公堂后宅。
世人皆喜登高远眺,李恪也不例外,自搬进总指挥部之后,他最喜欢的就是两处地方,一处是高大的南侧门楼,另一处就是脚下的顶阁。
夜里的总指城喧闹不安,到处都是油镫昏黄的影子,路上全是飘**如鬼读了数遍,终于确信,并不是文章没有把他的思想讲清楚,而是区区一篇国论,远远不足以作为《国工》的序言。
序言与正言不同,它不是给郡守要员们看的,而是给始皇帝看的。
他让应曜、田横送来了直道开始以来外四处的所有情报,闭门一看就是十天。
这些年轻的法吏、勋贵初到总指是极不适应的。
比如说江隅,大秦的将领极少将目光和思想落在士卒身上,便是以爱民如子著称的王翦,士卒在他的眼中也只是军势的载体,而非个体,可李恪却要江隅把每一个兵卒用在实处,因为三千里直道,江隅手上只有一万兵,多一个都没有。
他为此绞尽了脑汁,机关算尽,办法用绝,这才能依着大秦的军制,由上至下一级级掌握到伍。
直道的驻军由此活了起来,合则战,分则守,七位军侯坐镇分指,手下的兵将却每日都在变动,依旧能做到不出大错,不使大乱。
这都是条件压迫的功劳,穷则思变!
想到这儿,《苛进》成文,内容聚焦在使用有限的资源,充分激发下属的主观能动性。
再比如说秦浩,大秦从前没有专门的财务官,钱、物不分,所以秦浩初至,守着近百万镒黄金茫然不知所措。
他最初对程郑没有信任,因为看不见实物,无论程郑取来什么报账,他都一概压下。程郑对他满腹牢骚,为了不影响工程进度,只能用自己的私房垫付了整整一个月的货款。
那时李恪正在苍居逍遥,秦浩不知李恪所在,程郑又不想打搅李恪休息,两个人只得在争执中磨合相处,想了好些方法,最终居然琢磨出近似于后世预算的程序。
各个标段、指挥所但有所需,必须提前二十日把申请递送到采购处。程郑自己有五天时间估算大致花销,然后报送到财物处留档。这样一来,秦浩便可以在报送到交付的过程中核算出官价、市价、报价和标价之间的对比,在物料入仓之前结出相应的金钱。
他们甚至连原始的审计都整出来了。双方厘定,在每五次采购中随机抽取一次,检查货物与招标要求是否契合,以此确定采购处有没有以次充好,中饱私囊……
李恪至今还记得程郑把预算章程和审计章程告诉他时,他心里的愕然和惊喜。
实践出真知,后人诚不我欺!
有此一思,《践实》乃成。
还有何仕爵,他原本对监察处百余人监管三万五千民夫全无把握,因为监察处的御使们可是管官的官,这种粗活历来都是军卒干的!
每个军卒管理一段工程,手执皮鞭木棍,耀武扬威。假如遇到偷奸耍滑的民夫,张口就骂,抬手就打,反正打死了也是咎由自取,整套手续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难道李恪想让御使们手持皮鞭去打人?这也不对啊!
监察处上下区区百人,漫洒在三千里直道,每人要抽三十里,就是骑着马跑,一天也跑不了几个来回!
至于指望那些率敖出来的民官去管民夫……可能么?
可是最终的结果却让何仕爵大吃一惊,民官居然真的把民夫管好了,而且手段比往日的军卒柔和得多,民夫的效率却不见下降,反有提升。
他曾背着李恪与憨夫、儒、何玦三人交流过,也和往来于总指的其他墨者领袖交流过,听到的答案很统一,那就是人皆有羞耻心。
李恪是瞄准了民夫的羞耻心。
率敖使人荣耀,课考分出优劣,看似没有太大价值的奖惩则为勤奋创造了最好的理由。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因为机关的大量应用,民夫们的工作虽说依旧辛苦,却远远没有到达他们的承受极限。他们不是麻木的,有足够的精力去琢磨一些东西,追求一些东西。
何仕爵由此转遍了思路,监察处上下不再干涉民官的工作,只着眼两点,一为率敖,二为课考,这才凭着百人之力将三万五千民夫管理得井井有条,还有余力兼顾自己的本职,监察官吏。
这段经历体现了民心啊,民心可用,民心可期!
李恪微微一笑,提笔,又写下《民心》一篇。
《国论》、《苛进》、《践实》、《民心》,二十余日,李恪一连写下四篇策论,也目光则落在了最后一堆情报上。
这是执法处的情报,而为首一简正是一直挂在黄冲嘴边的【三十四年端月初六,第三道路标段胁迫屯长暗改课考案】……
大秦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