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氏、吕雉、吕公皆与慎行有事商谈,就连虞子期也在其列,所以一番折腾,李恪真正迎进屋里的唯有扶苏与辛凌。
堂屋之间,虞姬烹茶,三人对坐。
李恪已经有了些不耐。
“公子,师姊,开门见山,老师要媪与雉儿过去,大概是谈论媒妁婚事,但这些事儿迁延了好几年,早已不是甚隐秘,他们为何避我?”
辛凌皱了皱眉:“我说过,我已出墨……”
李恪摆手打断:“师姊,老师要你出墨而嫁,或是为了公子日后处置百家之事时能多些转圜,但此事却与你我无关。一日同门,一世姊弟,此事师姊还是莫再说我。”
“你一直将老师看得透澈……”辛凌的声音难得带着悸动,“至于你的婚事,老师未与我等细说。他从来有他的思量,他不愿说,你问不到的。”
李恪负气似哼了一声:“我可以问雉儿。”
辛凌却摇了摇头:“老师让娥姁去,不让妙戈去,就是不愿你将心思放在这等琐事上。”
“笑话,我的婚事却瞒着我?”
“你明知不是瞒你,只是不愿你过早知道,徒乱心绪。”
李恪不说话了。
辛凌的话里话外都是四个大字,政治联姻。
不与他说,自然是慎行知道他一向不喜欢这种东西,若是知道早了,怕他在中间捣乱。
而与严氏及吕家交代,则是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如此事到临头,自己出妖的可能性能小很多。
至于虞家……虞子期无论从身份还是辈份都没有发表意见的立场,虞姬也是一样。
虞姬瞒不住李恪,所以慎行索性就只唤了虞子期旁听,勉强算是走过了通知的程序。
李恪突然想明白了,慎行其实早已定下了自己的婚事,自己只需要照做就好……
这让他感到异常地郁闷。
扶苏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恪君,那个……我少说也虚长你几岁,这男女之事……”
李恪挑起个眼角:“你莫非是想说,男儿志在四方,无关儿女情长?”
扶苏的咳嗽一下变得绵长起来。
“我是想说,我与莫离订下婚约时,也不过就在堂上见过一面,整整半日不曾说过一句话。此后莫离追随钜子学艺十载,我二人见面亦是屈指可数。但那又如何呢?你看我们如今还不是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看着扶苏得意的嘴脸,李恪恨得咬牙切齿。
“师姊,你觉得公子可是良配?”
李恪恶毒的问话让气氛顿时紧张,辛凌的面部表情精彩纷呈,苦思半日才挤出一句:“师命,不可违。”
出气了……
扶苏如丧考妣,模样像极了失去梦想的黑芝麻汤圆,李恪扬眉吐气之余,不免就想,慎行究竟在给他张罗哪家的政治联姻。
照理说,秦皇室是最有可能的联姻对象,但秦的公主们姓嬴,各家宗女也姓嬴,李恪还是姓嬴。
同姓不通婚,秦皇室能用联姻的手段笼络其他豪门世家,唯独不能笼络李氏,双方隔得再远也是亲戚关系,通婚悖于伦理纲常。
可除了秦皇室,李恪又实在想不出别的通婚对象,大秦四豪族,王、蒙、程、冯,慎行完全没有理由早早为他选定盟友,因势而盟才是未来墨家最好的处世手段。
难道是百家?
墨子非儒,李恪又要非法,墨家确实需要优质的学派伙伴。但百家毕竟不是家族,联姻这种事情对一个学派能产生多大影响?这世上又不存在一家一姓的显学……
真真完全想不明白老头的心思啊!
扶苏似乎终于从李恪满是恶意的陷阱当中解脱出来,终于想明白了辛凌方才的答案与其说是说给他听的,其实规劝李恪的意味更重一些。
他恢复了常态,笑着说道:“恪君,你可知前些日子,咸阳又为你大闹了一场?”
李恪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好奇问道:“我素来奉公守法,咸阳能为我闹出甚事?”
扶苏一字一顿:“巨,野,群,盗。”
李恪被他的样子闹得越发疑惑:“大秦素来鼓励民间剿匪,我顺手剿掉几股匪患,莫非又刺到了某些大人物的痛脚?”
“你倒是知道自己的处境……”扶苏哑然失笑,“不过这次,法吏们倒是不曾发难,而是父皇大发雷霆。”
“皇帝?”
李恪彻底被扶苏的话题吸引了。
他这些日子全无外界信息,对各方变故几乎是两眼一抹黑,乍一听闻始皇帝的奇怪表现,不免就有了奇怪的想法。
“难道巨野盗还有皇帝的股份?”
“股份?”
李恪捡着重要的解释了一遍股份合作制的由来,听得扶苏瞠目结舌。
“想甚呢!大秦以雄兵厉法平定天下,父皇岂会与那些鼠窃狗偷有染!”
“不是你说的么……我剿了巨野盗,结果皇帝大发雷霆……”
扶苏一时简直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算了,我细细与你分解此事。”
李恪剿灭巨野盗后,群贼伏法,多送骊山,茅焦不几日就将战报战情直送咸阳。
这对始皇帝来说本只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地方一处匪患被平,只需要依律褒奖地方,例行嘉奖一番便好。
可坏就坏在不日之前,有贼余兰池刺秦。始皇帝虽然吉人天相,不曾伤着,但是刺客远遁而走,咸阳大索十日依旧一无所获。
于是乎,李恪剿匪成了皇帝对法家发难的最好由头。
据说,茅焦信报送达当夜,李斯就被始皇帝叫入内宫骂了个狗血淋头,言出秦的墨家三试钜子,开渠、侦凶、平匪,桩桩件件都为大秦而做,且每一件都办得漂漂亮亮。更别说,墨家还遣了高士主修阿房,把唯一的机关师送进骊山,当真据高功不求寸赏!
反观法家,大秦尊壹教,行壹法,教养法吏巨万,耗费钱粮无数,结果兰池之盗无所踪,就连那油滑的张良都擒不住!世之荒僻盗匪无数,本该缉盗的法吏寸功无有,反倒是搞技术出身的墨家倒是顺手摘了一颗毒瘤!
始皇帝那夜大概是气坏了,对李斯不吝毒舌,称他庸、碌、无为,长争斗而短事业,与那群儒家博士一般无二,早知如此,当日就该允他所请,让他与韩非共饮!
李斯在始皇帝的雷霆之下啜喏不敢言语,若不是赵高相护,几乎当场就被剥了官爵。
听到这儿,李恪怔了一下:“赵高相护?”
扶苏一脸少见多怪的表情:“高与丞相皆为法学大家,两人一崇商君,一敬韩非,平日里或有些许纠葛,但事涉法家大事,互有袒护有何奇怪?”
“倒并不是奇怪……”李恪斟酌了一下言语,最后也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李斯与赵高,他们一旦走到一起,可是覆灭大秦的坚实同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