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淮阴而北,沿沂(yi)水逆流,霸下在莒(ju)县横拐向东,行向琅邪。
琅邪是徐非臣的老家,作为如今墨家最重要的合作伙伴,路过宝地,李恪和慎行于情于理都应该去拜会一下当地的主东徐巿。
然而仲秋之期,天寒未至,但海边的秋风却已有了凉意。
慎行的身体越发遭了,前不久染了风寒,不良于行,李恪和徐非臣告罪以后,决定独自随他去拜访那位传说中繁衍了整个日本的仙家大能。
木牛缓缓行驶在去往琅邪的驿道,九天之上,鸿雁南去,山海之交,鸥雀漫飞,李恪呼吸着甜甜的海风,突然问:“非臣兄,东海之地广阔无边,你却不能随你翁开海斩浪,对此,你不遗憾么?”
徐非臣奇怪地看着李恪:“你对这东海又知晓多少?怕都是《山海经》上读来的吧?”
“哪能啊!”李恪哭笑不得,“我知道海之极有大岛,岛之畔有风暴海,风暴海广袤无边,再往东,便是与中原一般广阔的另一片大陆。管叔、蔡叔、霍叔并纣王之子武庚发三监之乱而败,携族人东渡,盖居于此。”
徐非臣第一次郑重其事:“你之所言,几分真假?”
李恪哈哈大笑:“信便真,不信便假,你以真假问我,莫非觉得我去过?”
徐非臣认真道:“我不仅认为你去过,我甚至认为你来自于那处!若非是出自海外仙山,你如何能无事不知?”
“这世上岂有真正无事不知之人。”李恪苦笑回应,“非臣兄,我乃中原之民。前世,今生,皆为中原之民。”
……
行不多时,琅邪抵近。远远的,李恪就看到视野尽头重帆叠影。
李恪好奇道:“非臣兄,莫非……琅邪平日也有这许多大船?”
徐非臣茫然地看过去,一见,面色大变:“险些忘了,仲秋风止,我翁又要出海了!”
说完,他跳下木牛飞奔而去。
李恪挠挠头,拍了拍沧海的后背。木牛就此拐下道路,向着船影的方向追赶。
两组人在距离码头一里多远的地方被一群顶盔贯甲,面色阴沉的军卒拦了下来。
“来者何人!”
徐非臣心急如焚,刚想说自己是徐巿儿子,李恪却抢在他之前高声说:“我乃墨家假钜,雁门李恪,此来乃是受扶苏殿下所托,看看东渡仙船有无改进之法!”
“墨家的假钜子?”那几位兵卒相互对视,眼神中都是惊疑和惊喜交杂。
随着獏行、兽犼广传天下,墨家和李恪的名头早已与几年前全然不同,便是平民百姓也知道墨家大名,而李恪更是凭借在胡陵和寿春的一系列表现,在某些人的刻意传播下隐隐有了些新圣人的风向。
这种风向在雁门一郡格外鲜明,李恪的每一次名扬都能在那里广为传唱。
百姓们仿照古代圣贤的名号,偷偷将李恪称作有墨氏,专用以区分百年以前那位天下闻名的大发明家。
而这几位军卒恰恰是不久之前,从句注塞调派过来的精锐边卒。
“您莫非是墨家假钜,出身雁门的那位有墨氏?”
“有墨氏?”李恪一脸茫然,“出身雁门,墨家假钜皆不错,可我家门李氏,何时却成了有墨氏?”
“不会错了!”兵卒们纷纷让开道路,还有一人飞奔而去,去海边向统领的校尉通报。
李恪看着他们怪异的动作,暗暗摁住徐非臣,和颜悦色问道:“敢问诸位为何要在此拦路?”
领头的屯长整肃兵甲,抱拳回应:“不敢有瞒有墨氏,我等本是句注塞守御北军,属匈奴将军蒙恬麾下。此地乃是方士出海求仙之地,陛下得闻,方士徐生有脱逃之嫌,这才将我等调来看守。”
“脱逃?”
“是!徐生有子,天赋异禀。数年之前,陛下见之喜甚,方士卢生便建言陛下,有徐子**于海,徐生必可寻得仙山。谁知此事尚未正诣,当夜营帐便起了大火,徐生于火中安睡,其子却不知所踪……”
“所以陛下便觉得徐子脱逃了?而徐生也会如此脱逃,只为了避不寻仙?”
“正是如此!”
李恪嗔怪地瞪了徐非臣一眼。
如此重要的事情也不早说,若不是自己因为当时周贞宝的临别请求有些机警,此事险些就露了马脚。
徐非臣一脸苦笑,暗暗摇头。
李恪收拾表情,笑着又问:“那敢问壮士,你等是只在出海前后看守徐子,还是一年四季,皆不放松?”
“一曲之卒,校尉领兵,每三月一轮,终年不断。”
“一曲?还是校尉领兵?”李恪听得瞠目结舌。
曲是军侯统管的军中编制,若是满编,每一曲皆有二五百队若干,也就是数千步卒,此外还有少量的骑卒和车兵,也就是说,始皇帝拍了好几千人看着徐巿的航海生涯,只怕一时疏忽,徐巿就不见了踪影。
这让李恪不由感慨,玩魔术的就是引人瞩目……
拜别军士,木牛缓入,李恪看到对面奔来几位骑卒,定睛一看,居然是熟人司马欣。
“司马校尉?”李恪欣喜道。
“哈哈!假钜子,有墨氏,年逾不见,恪君闯下好大的名头!”
两人分别跳下车马,四臂相握。
一番寒暄过后,司马欣欣赏地看了眼壮硕如牛,再次进入到哑奴角色的沧海,又看了眼灰色衣袍的徐非臣。
“恪君,墨家着玄衣,此人……”
“此人是杂墨,半黑不黑,故为青灰。他对海航舟楫颇为精通,我这才将他带来。”李恪张开大嘴胡乱解释,突然指着徐非臣说,“那谁,还不请军士将你带去徐生处,将你一路对舟楫之事的想法和盘托出?”
徐非臣楞了一下:“啊……唯!遵假钜子令!”
司马欣抚须而笑,挥手让军卒把徐非臣和沧海带去徐巿处:“恪君好强的气势,竟连名都不唤,那人也不见愤懑。”
李恪撇了撇嘴:“司马校尉有所不知,杂墨者,近墨也,多学于稷下墨学,离经叛道,不为墨家所容。我看他真有本事,这才说服老师将其带在身边钻研墨学,其地位与哑奴……也就是那登车的壮汉无有二致。论身份,我与他们是客气不得的,多礼则有失体统。”
司马欣恍然大悟:“我也常听杂墨、杂儒,原来还有此等讲究。就是不知,这天下法家如此兴盛,为何却不闻杂法之说?”
“杂法如何能说?”李恪失笑一声,“杂之一字意味百家勾连,而天下百家勾连最甚便是稷下学宫。司马校尉莫非忘了,韩非子与丞相之师……”
“荀子亦是杂儒!”
李恪含笑点头:“天下儒分八脉,七脉从善论,唯荀子从恶论,故其弟子门人一贯被其他儒者打压过甚。您想想,法家如何能再分出杂法来?便是分,也只是新法、古法之说,盖因法家……”
一个长长的尾音,李恪隐而不语。
但是司马欣却亢奋了。他像是发现了惊天的秘密,双眼放光,须发直竖。
他捏着拳头,斩钉截铁!
“我道法吏为何总与我北军为难,原来法家……杂!法!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