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晃晃摇摇,一旦熟悉了霸下的韵味,乘其上,行于远其实并不是什么难受的事,关键之处,还是缘分。

“呕……”

“啊……”

“咕噜噜噜……”

李恪百无聊赖趴在顶层的露台上,看着风景,听着那些不和谐的声音。

“玦。”

“先生,我在。”

“间休的时候,别忘了叫那几个晕车的将霸下擦洗干净,核心舱内外皆是金铜所制,受不得酸腐的。”

“唯!”

“超载,超限,还一堆晕车的,真是要命……”

李恪叹了口气,突然在一堆千奇百怪的不和谐当中听到一声清越的琴音,高山流水,残花凋零,那琴声传入人耳,不经意,便让人心变得平静起来。

玦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子期兄虽是吐得最凶狠的,然虞姬却与霸下颇为相合,看似娇弱,实则全无异状。”

“所以啊……乘车是天分,和壮不壮实全无半点关系。”李恪拍拍屁股站起来,扶着墙去到慎行房间,“老师,霸下超载了,连核心舱的走道都塞满了仙家那些个搭便车的年轻方士,一个比一个吐得厉害。核心舱里现在乌烟瘴气,灵姬、何姬拒绝下舱,就连沧海都拒绝走出锅炉室,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

慎行懒懒散散地练着书法,头也不抬:“那些污秽事不需告诉我,你自去处置便可。”

“那到了沛县,我就给他们打个包,随便指派两个墨者把他们送去苍居了。”李恪嘟嘟囔囔念叨两声,“求仙之人居然晕车,若是真让他们学会了腾云驾雾,岂不是飞到哪儿吐到哪儿,多恶心呐……”

慎行哈哈大笑。

……

行到沛县不过百里出头,两日夜后,地缘便至。

那里是李恪的私事,慎行不便下楼,何玦又要指挥大扫除,李恪叫上儒和沧海,三人一道蹬着木牛进了县城。

沛县很是繁华。

因为李恪的关系,此地与濮阳如今是大秦仙酿两大产地,吕氏猴儿酒远近驰名,听说连始皇帝都喜欢在飧时小酌几盏,然后神清气爽,继续批阅如山的奏章。

不过李恪知道那都是市井的流言。

秦人贪杯不假,但扶苏说始皇帝却甚少喝酒。

因为他觉得酒液会令人意志昏沉,饮多则不肖。身为华夏历史上的第一个皇帝,他更喜欢时刻清醒,就连睡觉都点着提神醒脑的龙涎香,任何人想要让他饮酒安睡,都得做好隔天一早脑袋搬家的准备。

而这则情报的后续,则是扶苏的侍臣带着李恪的手书,又去苦酒里取了好些活竹酒。

那是始皇帝唯一愿饮的酒,每次一小盏,既不多饮,也不贪杯。这习惯已经保持年逾,可他却从未破戒。这让李恪对他不由多了几丝敬意。

自律之人皆非常人,自律之君自非常君,千古一帝之名,始皇帝当之无愧。

李恪正感慨着,身后突然催命似传来招魂的声音:“主公,小子,你说到沛县必让我饱饮仙酿,如今沛县已至,仙酿又在何处?”

这不是沧海君第一次问,也绝不是最后一次问,李恪头顶青筋,茫然四顾。

眼下有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那就是……离开苍居时,他忘了问吕公住哪儿。

吕丁的列肆他是记得的,进了沛县他就直驱那里。然而那间列肆早已换了两拨主人,最先的主人去了何处,如今的主家根本不知。

于是乎,身处在人头耸动的繁市,耳听着南来北往的口音,李恪愣愣杵在隧巷,根本不知自己该去往何处。

要问路么?

堂堂的假钜子连丈人家都不晓得,此事若是叫沧海那张大嘴巴知道,以后怕是瞒不过吕雉去……

为了日后的家宅安宁,李恪咬了咬牙,决定不问。

他故作从容,捋捋鬓发:“沧海,你说美酒佳酿,该如何饮才是最佳?”

“如何饮?”沧海皱了皱眉,“自然是抱着女人豪饮!”

李恪的眼角挑了挑,突然就是一声大喝:“憨货!谬矣!”

“噫?”

“佳酿佳肴,不可轻贱,唯有偶遇,苦寻,浅尝,才可品其滋味。唯有将那百般滋味全享尽了,你才能放心大胆地豪饮滥饮,便是醉死在酒池中,这辈子也无憾了。”

“哦?”沧海君眼前一亮,“我可醉死在酒池中?”

“那酒全是我丈人酿的,醉死何妨?”

沧海君终于满意了,搓搓手,阴阴笑:“那你说,我该如何享尽滋味?”

李恪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样子,学慎行的姿态抚了抚根本不存在的长须,指向身边一处酒肆:“屠睢之处,你偶遇仙酿,楚墨之行,你苦寻不得,如今身在仙酿产地,当然是先寻间酒肆,浅尝美酒,慰及相思才是正办。”

沧海的眼睛更亮了:“你是说,先饮酒肆,再泡酒池?”

“是!”

“主公,沧海遵令!”

李恪终于长舒了一口长气。

总算是把沧海忽悠过去了……吕家如今以酿酒为主业,本地酒肆,理所当然会知道吕公的住处吧?

怀着别样的心思,三人浩浩****,杀进王氏酒肆。

这是一间很热闹的酒肆。

酒肆不大,矮几十余,酒客不少,熙熙攘攘。步入酒肆当中,李恪只感一阵热浪扑面,其中喧嚣轰鸣,几乎把他重新轰回到隧巷里去。

“肥!还不为你叔叔取酒!”

“诶!”

“肥!还不为你伯伯取肉!”

“诶!”

“肥!你翁杯中尚空,你岂能去照拂那些杀才!速将你媪珍藏的猴儿酒取来,否则你翁夜宿别家,你母子莫要去我处哭诉!”

“诶!”

李恪皱着眉看着这一切,看到一个肥头大耳的青年光着膀子,被一群酒客呼喝来去,风韵犹存的女舍人王氏就站在高柜之后看着,巧笑嫣嫣,不羞不恼,只顾着张罗酒肉,收取钱资。

他猜得出来,这里大概是本地酒客钟爱的聚会之所,不过这般污言秽语,似乎也太不把本地的男主人当回事了……

更何况那男主人还在肆里呢。这般闹法,待会儿不会打起来吧?

李恪忧心忡忡地寻了个空位坐下,一抬手把肥君拦下。

“肥君是吧?”

那肥头大耳的年轻人满脸赔笑:“贵人莫要客气,直呼我贱名便可。”

“咳咳……”李恪尴尬地笑了两声,摸出一镒金摆在桌上,“肥,我等仰仙酿之名而来,你肆中既有,可否为我取几坛来?”

“好嘞!”

肥伸手一招,白花花的肥肉一阵抖动,那金镒便不见了踪影。

也不知他用何法验证了金镒真假,反正片刻以后,李恪就看他喜笑颜开,抬声高喊:“媪,贵客三位,猴儿酒一坛,盛惠五百钱!”

一言既出,喧嚣立止,李恪翻着白眼品了品气氛,突然发觉,空气当中竟多了几分敌意,而且大半都是朝着他们来了。

这究竟是怎么了?

还不待李恪想明白,自称肥翁的那桌人便站了起来,一行四人,高矮胖瘦。

北席那员长须大汉睁眼歪头,脸上的笑意格外瘆人。

“王姬,不想你处真有猴酒,不知此前,为何要推说无有啊?”

高柜后的王氏被吓得六魂无主,急吼吼自高柜后跑出来,撒着娇抱住长须手臂,嗲着声摇晃:“刘公!季哥儿!君郎!我何时与你说过无酒,那不是……那不是玩笑话么!”

“玩笑话?”长须冷笑一声,“不是嫌我兄弟赊账日久,怕我等取不出酒资?”

“哪能,哪能啊!”

“哼!”长须震手抖开王氏,抬脚蹬翻矮几,带人拄剑来哉到李恪面前,“我乃本亭亭长刘季。贵人看得面生,又兼出手阔绰,不知……”

不等刘季把话说完,李恪便出声打断。

他脸上带着意味难明的笑意,十指交叠,端坐于席上:“刘亭长,你是想查我的验传么?”